对话方励、李玉:为什么他们的合作,总有争议?
对话方励李玉:《兔子暴力》主要讲家庭问题 母女关系作为核心
1905电影网专稿 电影《观音山》里,南风、丁波、肥皂一行人扒火车,自由而潇洒;电影《兔子暴力》里,曲婷带着水青一行人,开着汽车向老隧道飞驰,那一刻同样是自由的。
两部电影里的这两个桥段都是监制方励的坚持,也都让电影中的某些疼痛青春的影子,有了片刻的洒脱。
从《观音山》到《兔子暴力》,两个不同的故事,但同样的南方城市赋予了类似的气质。方励还是当初那个操盘所有的监制,李玉则从“导演”换位到了“监制”,为申瑜这部处女作《兔子暴力》保驾护航。
烫手山芋
“我信任李玉导演的品味和电影审美,她事先提醒过了我,《兔子暴力》的剧本可能会是大工程。而我还是得代表公司,要和申瑜导演见一面。”第一次见之后,方励告诉李玉,“你带回来了一个烫手山芋。”
在面对我们采访的时候,两位合作许久的搭档就对故事的起因陷入了“争论”。方励记忆很好,回忆起5年前的事情,比“把作品带回劳雷影业”的李玉更清楚。
2016年,申瑜带着《兔子暴力》参加了中国导演协会首届“青葱计划”,并成为五强。作为当时训练营导师的李玉,最终选择孵化这个长片项目。
李玉选择它的理由很简单,这个项目很独特,“就是对爱太渴望了,才会有这样的一个母女关系。”故事并不成熟,就好像是在菜市场买了很多好吃的原料,但并没有做成一桌佳肴。
第一次见申瑜的时候,方励还在为《百鸟朝凤》的推广忙前忙后,他认同搭档对于剧本的认可,“都是很好的素材,但内容太多了”。方励和申瑜说,如果她愿意信任李玉导演,信任劳雷影业,大家就从头开发这个剧本。两人的对话就在当时还没装修完工的劳雷影业办公室,方励尽可能把手上的筹码都给申瑜看到。
申瑜和方励要了一个月的时间,想自己再邀请一位编剧,对现有的内容进行调整。等到真正第一次集体开会时,方励和李玉看到了新版剧本,都觉得“像回事儿了”。
方励开会有个习惯,从来不第一个说话,永远等到最后给大家作总结。李玉调侃他就是想听大家说什么,方励坦言,这样不会让大家觉得他这位监制太强势。
当天会议结束,电影有明确的两个方向可以做,但最重点仍是水青和曲婷的母女关系。核心有了,后续就要为作品建立枝干,方励前后又和申瑜、邱玉洁开了无数策划会,对每个人物有过很多深层次的研究,但两位编剧始终掌握不好曲婷这个角色。
“2018年我叫停了这个项目”,方励那会儿或许有点急了,目的只是想让作品能以更好的形式呈现。李玉则一旁舒缓大家的情绪,“2019年开拍前,我们其实也还在改剧本”。
叫停项目期间,方励让两位编剧去了趟攀枝花市采风。让城市参与到电影的故事之中,这也是李玉对这位“老江湖”搭档最服气的地方,当初《观音山》里取景地,亦是方励的功劳。
双向选择
“你不觉得我从那么多剧本中选择了它,本身就是我的喜好吗?”《观音山》和《兔子暴力》的核心都是原生家庭之痛,冥冥之中也切中了李玉。
男性在李玉的电影里是面目模糊的,他们是施暴者,也是困境的制造者和伤害发生时的旁观者,李玉多年前的采访里也承认,过去确实拍了不少不幸的故事。电影《观音山》里,南方坐上了列车,向过去告别,似乎就是李玉当初跳上开往北京的火车。
《兔子暴力》亦是如此。
在作品创作中期的时候,团队中偶有人发出两部电影相像的声音。方励看来则不然,或许只是指拍摄景别和摄影风格相似导致的。但随着话题的深入,细细想来,他也不得不承认,两者故事的出发都是类似的,都有属于一个时代的失落感。
“因为你和申瑜都经历了原生家庭之痛,所以有共同语言。”方励最终揭穿了他们之间的那层薄衫。“所以拍电影拍到最后还是在拍自己吧,看到的都是自己。”李玉若有所思地自答到。
或许申瑜从一开始就选择了李玉。有一天两人在闲聊,申瑜告诉对方,她们第一次见面并不是在“青葱计划”上,而是在《观音山》的庆功酒会上。那会儿申瑜老公是电影摄影曾剑组里的成员,在之前她就看过剧本,“她告诉我,只是看剧本就感慨还能有这样的剧本,看完成片之后,也很喜欢。”
“申瑜可能从骨子里就是喜欢这样的电影。”或许正是双向选择的缘分,也让申瑜愿意把更多时间交给方励和李玉。
黑脸,白脸
“我们为了避免吵架,也提前分了一下工。”李玉调侃到。或许面对这两位搭档,争吵早已是家常便饭。
方励在剧本方面,出了很多主意想法,甚至涉及了电影结构和细节,“旧隧道是我给的建议,唯一没听我的,主要也是没有时间了,就是最后一场河滩的戏,本来想在二滩水电站下面弄的。”方励对这个情节有些小遗憾。李玉也承认,那样呈现的故事就会和现在很不一样了。
李玉把重心更多放在了训练演员方面,这次从导演角度去做监制,她似乎能更好地体恤导演本身的立场。作为女性,扶持一位女性导演的作品,也会比方励注意其中的边界感。
“我们就是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李玉指了指一旁的方励,示意在整个沟通中,他承担着“反派”作用。
方励急忙“找补”,“我也不会说难听的话,我唱黑脸不是粗暴,是我会坚持,我会不断说这件事情,寸步不让。”
《兔子暴力》的配乐是申瑜和方励对抗最久的一环。起初申瑜找人做的配乐并不能说服方励,甚至在他看来,这都不是电影音乐,“它没有时间和空间,只有人,都没有参与到叙事里。”
靠着人情,方励找来了合作多年的裴曼·雅茨达尼安,这位伊朗电影大师阿巴斯的御用配乐大师很快就为开头创作了一段音乐。看完这一版本的配乐之后,申瑜才终于说了一句话,“原来这些东西是对的。”
申瑜每每在和方励僵持不下的时候,她通常就会跑去找李玉。李玉明白,这些问题都是新人导演必经的坎,自己又不可能手把手帮她拍,只能陪她聊。除了《兔子暴力》之外,方励和李玉监制的另一部电影《1999》也是如此,“我要努力去建立导演的权威,我觉得冲劲和兼听则明都是新人导演应该有的东西。”
“但导演有坚持也是对的,我们不会合作一个不坚持的导演,也不会合作一个不任性的导演。”即便是采访过程中,李玉依旧会惯性担当“白脸”。
寻找共鸣
李玉“吐槽”方励,“我跟你合作的第一部电影,你就管了剧本,其他什么也都不管。”听到这句“指责”,方励反而小脾气上来了,翻起了旧账,“怎么没管,当时音乐出来之后,你把我骂了一顿。”
《红颜》初剪刚出来,方励找了作曲师配乐,结果最后全被李玉否决了,“那会我都已经付完钱了,但对方做的内容确实有问题。”
从导演和监制的关系,到“双监制”的身份,两人似乎找到了当初做《红颜》的状态。尤其是面对同样的女性导演的申瑜,那种电影人共有的情绪是有默契的,“不过她那会儿性格会更烈。”方励指了指李玉,直接开始“控诉”,“我的茶几被踢翻,剪辑的时候电脑给摔了俩”
熟悉这两位的人都知道,从《红颜》到现在,每个项目都会吵,但吵完把事情解决就行。就像方励自己所说,他不强势,所有事情放在台面上大家一起讨论,他最后通常尊重大家的意见。
李玉从女性视角去完成剧本创作,而方励则以男性视角介入,并用自己多年的“老江湖”经历,尽可能展现更大的格局。
李玉和方励通常各自占50%的话语权,只是看最后谁能说服谁。但电影的魅力往往是在一次次的拉锯碰撞中产生的。方励合作过导演并不少,王超、娄烨、李玉、李睿珺,甚至还有韩寒,但在这群导演中,唯有李玉保持了长达16年的合作关系,更在旗下的劳雷影业,成立了李玉导演工作室。
算上共同监制的《兔子暴力》,已经有7部电影作品和观众见面了。《观音山》始终是外界公认品质最好的一部作品,方励和李玉也理解。但《兔子暴力》从来不是一件复制品,方励也没兴趣做这样的事情。甚至在方励自己维度里,最满意的作品并不是《观音山》。
可是重要吗?他很淡定。
在他看来,每部电影最终的样子,都是每个幕后工作人员在创作过程中有感而发的结果。电影是文化艺术,不止是服务当下的观众,还会传承下去,可能观众未来再看的时候,又会有新的解读。
起起伏伏近20年,他做电影的初心没变,就是能找到和自己创作想法有强烈共鸣的人。他明白,这种“共鸣”通常是少数,但没关系,只要找到就好。
给未来
《观音山》里,张艾嘉问和尚,什么是未来?和尚说,“无生无死就是最好的未来,人不应该永远孤独的。”听罢,她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复杂的表情,第二天,她远远地和那群年轻人挥手告别。和尚说,那是她放下了。
采访结束,我们问方励,这几年做电影,似乎口碑和票房都备受争议的,会不会有些遗憾。早年采访的时候,方励就曾说过,他一直在用科技公司赚的钱去补充电影这块。但随着市场的变化,我们也还是会好奇,眼前这位制片人的心态是否有所改变。
他给出了6年前说的话,“我做电影三分之一是为自己做,三分之一是为现在的观众做,三分之一是为未来的观众做的。”
“那李玉导演呢?”
“我们的想法是一致的,所以我们才能合作那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