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我往后退了一些，请大家担待

三年前，李安用过于超前的3D/4K/120帧拍摄技术，呈现出一部彼时全球只有5家影院能全规格放映的《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三年后，“先驱者”李安又将同样的技术首次应用于动作片，带着新作《双子杀手》来到了凤凰网《非常道》。

《双子杀手》海报

120帧/秒到底意味着什么？

传统电影是24帧/秒进行拍摄，一幅静止的图像被称做一“帧”（Frame），也就是说，拍一秒钟的电影，电影胶片走24格。所以，120帧给人最直观的视觉感受就是，画面的清晰度、亮度、色彩的丰富度都有了质的提升，也直接带来真实感的提升。除了细节的纤毫毕现，动作画面也更加流畅，这在《双子杀手》中的动作戏中体现得更加明显。

是什么给李安带来了做电影技术探索者的底气？已经有三座奥斯卡小金人傍身的他谦虚地说，是“好奇心”。虽然《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全球票房并不理想，虽然李安也会在意《双子杀手》的市场表现，但“人算不如天算”，票房不会阻止李安对于新技术的探索。

此外，部分观众反馈，相较于之前李安电影中的“中国式意境”，《双子杀手》的故事性略有不足。他抱歉地回应：“大家拿它跟我过去的电影比较的话，（这部电影）讲故事是简单了很多。因为不这样的话，在社会上推不动，它没有办法成立。请大家担待一下。”

李安接受凤凰网《非常道》独家专访

以下为全程采访实录：

凤凰网《非常道》：凤凰网的朋友们大家好，今天《非常道》非常有幸地请到了李安导演，带着他的新片《双子杀手》来到我们节目中。欢迎您，李安导演。第一个问题是关于你的新片，虽然您是以题材的广泛和跳脱著称的，还是想问一下为什么这次选《双子杀手》这个故事呢？

特效制作年轻版威尔·史密斯

李安：当然跟我想做的这个新媒体有关系，最主要是它这个故事的元素非常吸引我，而且我们现在的科技已经到了可以触摸到的媒体，也就是做一个年轻的威尔·史密斯这样的一个手法，用电脑来把它完成，因为这在我们视觉上面是过去没有体验过，一个新体验，用新的视觉体验去讲一个人性的故事。在人性方面，当一个人在面对自己的过去一个形象，而且是在现在这个世界上面，感觉像是非常的奇怪的一个感觉。那也不由得让你自己深省说，我们的存在到底是什么，我们是不是特别，有没有心灵，还有就是我们同样的基因里面，先天跟后天的差异到底是在什么地方，还有我们这个社会对我们的塑造，是不是也就像克隆一样，很多人生的问题你习以为常的，突然有这么一个反省，我觉得这个题材的本身，它很有人味。

凤凰网《非常道》：您对动作片是有兴趣是吧？

李安：一直有，以前只敢梦想还不敢做，因为我是拍文艺电影的，到了权利财力上去以后，我就在20年前就是了，就是《卧虎藏龙》，其实在那个前一步就拍了枪战的战争片，后来也继续拍了《绿巨人浩克》，动作片一直是我的选项之一，兴趣之一，只是说我基本上特长比较在处理比较敏感的人性。动作片很好玩，视觉上非常洒脱，还能够施展，尤其你能够把它戏剧化，尤其我们高帧率拍他在动作的时候，他的表情、反应、策略，还有他的挣扎，如果都能够把他具象化的话，我觉得也是戏剧性的一个很舒展的一个发挥。

凤凰网《非常道》：是的，其实这几年以来，从《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开始，您特别多的强调一个词就是技术，而且是关于高帧率，关于3D，4K，觉得它是对电影语言的一种新的一个革命。那么我们也很好奇是，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自己对这个新技术革命，在电影这个产业上有一种动力或者使命感的呢？

李安：应该是从《少年派》开始的，所以有10年了，因为《少年派》我想拍3D扩大一个空间，看看我能不能解决一个思想上的一个问题，一所以你可不可以在一个这么具象的里面的呈现，像电影是很具象的，具象的呈现里面解决一个抽象的问题，就是无理数这个问题。所以有这么一个这个想头以后我就试了3D，3D以后用两个眼睛扫描不同角度，去汇合到一个焦点上面，这样去解析一个是觉得讯息。在这个讯息里面，我发现跟人生很像，这个电影就经不起看，24格看不下去，因为它太闪了，一般的院线放映环境也不行，所以我第一次问到为什么要24格，其实我们现在想高帧率其实对我来讲，其实是普通帧率，因为过去一个胶片因为各种环境条件的关系，它必须这样，只是说我们为了弥补这样的缺陷，产生了很钟爱的一种艺术就是电影艺术，而且是胶片上面。

现在进入数码的时代，好像可以做一个类似，就跟你亲眼看到的，经历的这种经验很像的讲故事的方式。所以我觉得这可能是我们未来很有可能还没有开发，可是原本就应该体验的一种视觉体验。所以我这方面就开始用力，其实很惭愧，我根本不是科技的，懂科技的人帮我来解决科技上的问题，所以我可以看到，可以体验到，然后我希望当然也有点使命感，分享给大家。希望抛砖引玉。

拥有三座小金人的李安

凤凰网《非常道》：我能不能理解其实就是说，您是在获得三座小金人之后，觉得我有这个本钱和底气，我也可以任性一点，我来做一个先驱者去探索所谓的使命或者说是新的未来？

李安：这么讲也可以，不太好意思，有了能力我必须要试一试，当然我的状况比很多拍电影的比较幸运，我可以触碰到这个东西，那就应该由我来试一试看。最主要是我自己很好奇，因为我做上手习惯以后，我发掘里面有一个非常美丽的新世界，这是我们不了解的。那我希望去体验它，希望去开发它，我有这个好奇心，这是我最主要的动力，还是为我自己的美感上面，经验上面的好奇心。

凤凰网《非常道》：我记得其实您从上一部电影开始到现在，您经常会强调的两个词一个是说美感，一个是说比如看人的皮肤会非常之通透，会有一种新的视觉体验。那您有没有觉得，由于您肩负着这么大的一种探索的使命感，使得这个电影处处想彰显它的魅力的时候，它会不会影响到您对于电影本体的表达？

李安：我觉得你怎么看电影是电影本体的一部分，内容跟它的你观看的体验的方式，这两个是一体两面，我不觉得有一个是科技电影体验放一边，内容放在另外一边，我觉得两个是在一起的。尤其在你还没有看，当然我自己本身大惊小怪有关系，可是观众是不是大惊小怪，你再过10年看就是很普通的电影，你知道那个特写镜头第一次出来的时候，干什么这么吓人，是不是这么大个头，这么大张脸，都会有一些惊讶的感觉。

《比利·林恩的中场故事》剧照

从上一部到这一部，我在脸部的处理其实做了很多修饰，现在我开始修饰了我懂得，不管是前期发明新的化妆品，用不同的化妆的方法去把通透感表达出来，同时也美化他们，另外在我后期里面，我在电脑上面，我也可以做，其实手法很多的，不是说都像比利·林恩那么吓人。因为那是个战争片，它的目的是要吓人的。

在美化这个上面，我们下了一些功夫，就是从过去的经验累积到现在，我下了功夫，当然最重要我这么做还是要看你，人不但要看得美，要看得透，他的表演又开始不一样，有新的内容产生出来，这是比较可以满足的地方。

凤凰网《非常道》：比利·林恩之后，有一篇采访里说，您希望用新的技术革命来演进一种新的电影语法出来，但有的朋友会觉得《双子杀手》里面关于新技术的应用更多的只是在动作片中的炫技性场面的体现，在电影语法上，在讲故事的这种方式上，好像没有一个特别大的突破，您怎么看？

李安：这个我往后面退了一些，因为要做实验动作，实验这种就是把一个新的人用数码照出来，在数码电影里面我觉得其实很重要的一个技法，不光是制造一个克隆人，由他研发的技术就是我们在数码电影制作上面可以有什么优势，什么地方可以发挥，这个片子是很贵的。我必须要透露，美国那个电影机制把这个片子制作出来。所以很多大家跟我过去电影比较的东西，讲故事是简单了很多，因为他不这样的话，在社会上推不动，它没有办法成立，它的片行型本身要求一些东西。这也是我在制作这个片子里面需要适应很多的一个地方。请大家担待一下。

凤凰网《非常道》：大家很通俗的类型片里面，往往会赋予一种李安式，甚至有人理解为中国式的一种意境，比如说《卧虎藏龙》，大家甚至还争议过，它到底算不算一部武侠片，关于《断背山》大家觉得这个场景也是非常有中国写意画的特点。有些朋友会认为，《双子杀手》是一部看起来没有像以前那样，能读解出很多李安的味道的一个电影，您同意这个观点吗？

李安：表面上是那么回事，当然还是有拍片的心意，还是在这个地方，这是雅俗共赏的这种，门阶比较高。所以你放进去要更小心一点。

凤凰网《非常道》：您其实在意大家的观感，您在意电影的票房或者口碑吗？

李安：当然在意，这个我们也没有办法，人算不如天算，你怎么算也算不到，比如说《少年派》我准备要赔很多钱，公司已经准备要赔钱，讲明了，后来才慢慢就起来了。有的片子一大批压下去，它也没什么声响，我都经历过，真正是算不到，你计较了某一种环境，你就尽量就是这样。

凤凰网《非常道》：您觉得比如说尤其您得了三座小金人之后，我觉得有本钱去做这种尝试，有本钱去走出这种安全区，舒适区去探索，那您已经做好准备说我觉得有可能我比大家更超前一些，大家都不理解我也能够承受？还是其实有时候会觉得我付出这么大的心血和努力，我好辛苦，为什么大家看不到或者感受不到？

李安：都有知音，只是多少，比如比利·林恩，我在这边收到非常温暖的回报，在西方一般来讲受的打击很大，有些东西你在这边不吃，那边又吃，我以为法国人不理会这个东西，反而他们很喜欢，都很难讲。当然人非草木，都会心里都会纠结，不过到某一种程度你尽了自己的力量，你摸着良心，回想一下真的是很困难。我希望大家电影都看成惯性了，我希望有些新的出来，这是我的心意。它一直需要新意来刺激，当然我要做一个商业片出来，一个剧情长篇出来，它不是一个小的实验品，所以是有很大的压力，有一个我必须要说的就是说，其实有机会碰到这个是一种荣幸。

凤凰网《非常道》：如果这次《双子杀手》它的票房和口碑仍然不尽如人意的话，您还会继续进行同样的探索吗？

李安：再说吧，现在刚上映我希望观众能够进戏院能够体会，希望得到一些回响，当然我还是希望继续探索，有机会的话。

凤凰网《非常道》：谢谢李安导演，我们预祝《双子杀手》在中国大卖，并且也提前祝李安导演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