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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白日》到《烈日》 内地警匪片的冰与火之歌

斯泰芬 2015.08.28 来源:1905电影网

1905电影网独家专稿 2015年的中国电影市场分外火热,在票房突飞猛进的同时,也带给我们很多惊喜,尤其是国产电影,实力的不像偶像派。从年初的《重返二十岁》、《狼图腾》到4月的《战狼》,再到暑期档的三驾马车(《捉妖记》《煎饼侠》《西游记之大圣归来》),国产电影在剧作、特效、类型等多方面取得了突破。

8月27日,《烈日灼心》《聂隐娘》《三城记》三大文艺片同日上映,又掀起了华语电影的“文艺复兴”。与另外两部电影不同的是,《烈日灼心》是一部十分地道的大陆电影,由内而外散发着强烈的本土气息,毫不夸张地说,《烈日灼心》开创了内地警匪片的新局面。

内地警匪类型电影初现

早在2012年,香港导演杜琪峰拍摄了《毒战》,涉及到了制毒、贩毒、注射死刑等诸多禁忌。影片风格比套在小聋(李菁饰)身上的秋衣秋裤还要内地,尘土飞扬的公路、脏乱差的医院、低俗的东北娱乐场所、毫无美感的军大衣一一入镜,熟悉的北京CBD、上海外滩不见了,《毒战》一下子没有了香港警匪片的“时尚”气息。不过,虽然《毒战》乍看上去十分的内地,但其核心的还是在写港片中常见的贪欲、私欲,一个毒枭为了活命可以背叛、杀光所有人,这是人性的恶。即便题材敏感,但《毒战》的警察形象还是非常传统的绝对正面,没能突破内地警匪片的最大禁忌。

到了《白日焰火》算是有了更进一步的突破,警察不再大公无私。廖凡饰演的警察张自力私欲很强,离了婚的前妻坐火车要走,在站台上还要拉拉扯扯,将前妻扑倒在一堆沙子上,也不嫌硌得慌。当他查得吴志贞(桂纶镁饰)是连环命案的主谋后,将她带至能望见白日焰火宾馆的摩天轮里,引诱她与自己发生关系(成片中删除激情片段),但最终还是将后者举报。这位因伤退役的刑警,他的正义是带污点的正义,是不完整的正义。这也是可能是内地警匪片第一次抛开全面的正面形象。

《烈日灼心》无疑走的更远。辛小丰(邓超饰)是重大灭门惨案的嫌疑犯,却以协警身份混进入公安系统。群众中间有坏人的事儿常有,警察中有坏人的事儿可不常有。即便影片结尾,在一定程度上洗白了辛小丰的形象,但有着黑暗往事的警察形象也是很大的突破。与辛小丰互为镜面的是正面警察伊谷春(段奕宏饰),在与前者朝夕相处、出生入死之后,产生了兄弟情义。在追查辛小丰及其兄弟是否参与过灭门案的过程中,伊谷春也有过纠结和动摇,善恶是非的观念也变得模糊。辛小丰与伊谷春代表的善恶,从两条平行线,变成了渐近线。好警察的刻画也不再是绝对地正面,这是在对警察人性的尊重,赋予了警察更多的血肉。《白日焰火》的剧作与好莱坞的黑色电影十分相近,而《烈日灼心》则内外兼修,是一部十分纯正的内地警匪电影。

《白日焰火》与《烈日灼心》 冰与火之歌

《白日焰火》大部分故事在东北取景,《烈日灼心》的故事发生在福建,这两部电影的风格跟取景地的气候十分相近。《白日焰火》清冷隐忍,《烈日灼心》阳刚酷烈,这两部电影代表了两种审美取向。虽然这这两种取向只是导演个人的审美取向,但有可能成为内地警匪电影的审美源头。

从商业角度上讲,《烈日灼心》的表达方式无疑更讨巧。《白日焰火》与《烈日灼心》的故事都很黑、很压抑,越是这样的影片越是需要感情的宣泄,而感情宣泄的桥段爆发的能量,往往是最感人的。《白日焰火》里,吴志贞被抓后,张自力来到原来跳舞的场所,一个人跳起了舞。接下来是长达1分钟的舞蹈镜头,中景里是他笨拙似狗熊的舞姿,带着几分神经质。不要小看这个段落,它承载的是张自力所有的情感,包括抓到罪犯后的虚空与背叛爱人后的自责。《白日焰火》隐忍在哪儿?不妨对比岩井俊二《花与爱丽丝》中的舞蹈段落来看。爱丽丝(苍井优饰)独舞的整段戏都打了高光,镜头在手、脚、脸与身体之间不停切换,音乐优美、舞美,很多人看会落泪。《白日焰火》的表达方式是由外到内的,《花与爱丽丝》则是由内至外的。

《烈日灼心》的处理方式与《花与爱丽丝》相似。在表现杨自道(郭涛饰)冲破内心克制,爱上伊谷夏(王珞丹饰)的戏份时,《烈日灼心》安排了一个“10秒穿越大桥”的桥段。这种手法很电视剧、很容易打动人,但有些狗血,经不起细琢磨。但从伊谷夏的人物性格来讲,也算合情合理。《白日焰火》与《烈日灼心》为内地警匪片提供两种不同的表达范例,其中的区别,可能需要观众自己品味。

内地警匪片中的现实主义

即便是表达方式迥异,但《白日焰火》与《烈日灼心》都遵循了现实主义创作原则,在这里,也可以把《毒战》与《神探亨特张》加进来。对于一些距离自己生活比较远的影片,观众更倾向于相信,比如香港警匪电影。香港电影中的警察个个制服笔挺、英俊潇洒,从电影里抠出来贴墙上,够舔到拆迁。它是一种满足幻想的东西,没有人去怀疑。

但写实很难,大家都熟悉的东西反而不好拍,很容易流于表面,产生虚假的效果,很多所谓的文艺电影也处在临摹的阶段。在《白日焰火》中,刑警衣着臃肿,与常人无异,《烈日灼心》也没有丝毫美化警服的意思。当然,仅仅做到这一点还不够,这两部电影在细节方面也做到了极致。拿影片里出现的餐桌来讲,在《白日焰火》的客车餐厅里,有吃完没收的餐盘、桌上还有几瓣儿蒜、小醋壶;《烈日灼心》的公安局食堂藏桌上,有啃过的骨头,还有擦过嘴的揉皱的卫生纸。这样的细节产生的真实感是很难被怀疑的。

再拿《烈日灼心》来说,吕颂贤饰演的台湾设计师要跳楼,被辛小丰抓住吊在半空。伊谷春赶来营救,爬了十几层楼,累瘫在地气喘吁吁,临了还擤了把鼻涕。这样不文明的行为恐怕只会出现在国产电影中吧,但这恰恰是能令人记住的东西,恰恰是影片质感的来源。写实,特别是细节的打磨,是摆脱电影廉价感的唯一方式,也是电影鲜明地域性的来源,而内地警匪片之所以能够冠之以“内地”,就在于它的地域性。

黑色电影,《罪与罚》,死刑

黑色电影里通常会有一个看上去纯良无害的女主角,这个女主角背后有一个为她卖命的痴心汉,还有一个爱她但是会揭穿她身份的警察或者侦探。《白日焰火》的剧作是标准黑色电影套路,在现在的创作环境中,能揭露女主角身份的只能是警察。当然,这都没有错,无论导演刁亦男在《白日焰火》创作中是否借鉴过黑色电影,还是在影片中行使正义的只能是警察。一个佳片,不能凭空产生,肯定有历史的成分掺杂其中,借鉴不问东西、无论中外。

《烈日灼心》中,三位灭人惨案嫌疑人赎罪、隐瞒罪责,又被罪责折磨的情节,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俄国的不朽巨著《罪与罚》。三位嫌疑人在被捕前的七年中好事做尽,辛小丰每天卖命工作抓捕不法分子,陈正道既同情打劫自己的匪徒、又能不惜性命与飞车贼火拼,陈比觉则装疯卖傻天天哄女儿开心。这三人是本性如此,还是为了掩盖罪责,又或者是为了自我救赎,又或者三种情感都有?这可能需要观众自己去思考,去判定。《烈日灼心》中的善恶是暧昧的,又是辩证的,驱动善恶的又是人性的暧昧不定。

《毒战》与《烈日灼心》都拍摄了注射死刑,在钦佩主创人员的胆量的同时,也不得不承认这些镜头是令人不舒服的。《烈日灼心》中的两个嫌疑人有父爱、有正义感,很容易让观众移情,这两人被注射死自然令人惋惜。而《毒战》中被处死的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毒枭,但他的死也不是大快人心,反而同样令人不舒服。关于死刑的最著名电影,应该是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关于杀人的短片》,里面吊死的是一个无故杀人的青年。据《烈日灼心》导演曹保平透露,原先注射死亡的戏份是一个长镜头,从注射过程到邓超的面部表情,挣扎与死亡,非常真实,大概有三分多钟。如果成片里保留了完整的镜头,对观众来说无疑是一项极具挑战意味的观影体验,也能从更大程度上挑战观众的道德底线。时至今日,菜市口滚人头的事儿早是老黄历。用电影重现执行死刑的画面,也许会令更多的人思考死刑有无必要。至于观众愿不愿意追问令自己不舒服的原因,那是另外的问题。加缪在《西西弗的神话》对死刑的荒诞性、无意义性有深刻的阐述,有兴趣的读者可以拿来阅读。

黑色电影、《罪与罚》与《关于杀人的短片》,之所以拿这些东西与今日的内地警匪片类比,是因为后者有很大的解读空间,而这个空间恰恰是一部好电影所具备的。内地警匪片能做到商业与艺术并重,能够提供大的、多维的解读空间,是创作者与影迷的双面胜利,值得鼓励。

从片儿警到现代警察,内地警匪片有望成为新片种

警察,是一个迷人的艺术形象。他拥有行使正义的权力,又有人的情感、人性的缺点,正是这种双重属性,让警察变得复杂,成为一个矛盾体。再加上,每个人都见过警察,或多或少接触过警察,对警察都会有自己的看法,甚至这些看法也不会是固定的、一成不变的。单薄片面的警察形象恐怕再也满足不了观众的需求。

以往内地电影中的警察形象多是为群众解决困难的片儿警,毫不利己专门利人,好事做尽还没有私欲,纪实风格的《神探亨特张》可能是片儿警电影的集大成者,也许真实的民警就是这样——低工资、低福利,每天还要处理鸡鸣狗盗的小事儿、琐事儿。但这样的警察形象很难成为商业片的主角,反倒是《白日焰火》《烈日灼心》中的警察更有观众缘。

《白日焰火》与《烈日灼心》对内地警匪电影的探索是开创性的,特别是《烈日灼心》,让人发现内地警匪电影也能够当做一个类型片来做。可能这两部影片的主创并无开创新的影片类型的企图,两位导演在各自的片中都有很强的艺术诉求,即便是无心插柳,但能够开创新局面启迪后来者,就是功德一件。当然,这一切也与日益宽松的审查环境息息相关。

策划/mengshu.liu 撰文/mengshu.liu 制作/mengshu.li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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