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年度最佳港片,无数人含泪推荐的原因找到了
1905电影网专稿 2023年度中国香港地区华语片票房第二名,豆瓣8.6分创下近一年院线华语片最高分,连夺今年亚洲电影大奖最佳新导演、香港电影金像奖新晋导演奖......期待许久的年度港片《年少日记》终于登陆中国内地大银幕。
看完《年少日记》,在许多观众的评价里,出现最多的感受就是“看哭了”。为什么如此催泪?
这个透过一个孩子的自杀,聚焦家庭霸凌、青少年抑郁症问题的故事,让当下观众或代入曾经在棍棒教育下成长的相似经历,或同情于片中被精英家长PUA的小孩郑有杰的心理创伤,娓娓道来、内敛克制的细腻表达,令人共鸣共情。
电影的创作灵感源自导演卓亦谦一位自杀去世的朋友和一封留给他的遗书。和1905电影网谈起这段往事,卓亦谦说着说着,禁不住红了眼眶,掉下眼泪。
卓亦谦是一位相当真诚的创作者,提及影片的创作过程和细节,时不时会自问“阿卓”这样写对吗?这样拍好吗?第一次当导演,他一边要自我鼓励,当好剧组的领头核心,一边要自我批判,在肯定和否定中摸索、找到电影成型的最好模样。
在这样如坐过山车般来回起伏切换的状态下,卓亦谦把135分钟的影片初版剪到了90多分钟的上映版本,期间历经18个修改版本。
卓亦谦此前当了十年编剧,在香港电影金像奖的创作组里,写了四年颁奖典礼的台本。他本以为在金像奖的工作,就是与香港电影最近的距离,坚持、努力和幸运眷顾了这位年轻有才的导演,《年少日记》如愿登场,他也从金像奖的办公室走上了金像奖的舞台中心。
遗书
大学期间,卓亦谦的一位同学好友轻生离世。事发前一晚,卓亦谦看到对方在校园的角落里写东西。这个朋友很会写故事,同学们也都说他毕业后会成为很好的编剧。卓亦谦并没有想太多,跟他说加油,希望能早日看到他写的故事。
这是他们的最后一面。第二天早上,卓亦谦才知道朋友昨晚是在写一封封遗书,他也收到了留给他的遗书。
朋友在信里写道,他是一个热爱电影的人,背负了太多人的期待,但他看不见任何未来。他还跟卓亦谦说:阿卓,我相信你的能力,你一定会做得到你喜欢做的事情。
卓亦谦非常后悔当时没有察觉到朋友的心理状态,“他为什么会走?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为什么我没有发现?你到底适不适合当朋友,懂不懂关心别人?如果那个晚上多聊几句,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朋友走后,卓亦谦时常会关注香港关于自杀的新闻,他看到一组数据——香港自杀者的年龄每年都在下降,原生父权家庭的问题、学业或工作的压力、精英主义导致的比较文化都是背后主因,他也观察到整个社会舆论对患有精神疾病的人群很不友好,导致他们不敢承认或者说出自己的心理问题。
“我有时候看见一些网络留言去批判、责怪他们,我就很愤怒去回复。”这股冲动也化作创作的动力,让卓亦谦想到以此为电影的主题,公开讨论自杀这件事情。
在朋友去世十年后,卓亦谦动笔写下了《年少日记》的剧本。
反转
“我在编剧上的师父是《毒舌律师》的导演吴炜伦,他教我写剧本一定要让读者从第一页一口气翻到最后一页,怎么做到呢?就是追看性。”
《年少日记》在故事情节的编排上力求从第一秒持续吸引观众看到结束,现在与过去两个时空的并进、家庭内部的暴力冲突、孩子之间的比较竞争、校园霸凌的场面、学生遗书的悬念....充满戏剧性张力。
其中带给观众最具震撼力的部分发生在影片中段,卓亦谦特别设置了一个叙事诡计——
郑老师打开日记本回忆童年,而在童年写日记的是郑有杰,影片在郑老师和郑有杰两条叙事线的穿插结构里,些许模糊制造了郑老师和郑有杰是同一个人的关系。当郑有杰跳楼自杀,发现原来郑老师是弟弟郑有俊后,这一反转点和真相的揭晓迸发出强烈的情感冲击力。
卓亦谦坦言,剧本起初角色只有哥哥没有弟弟,他也没有选择跳楼,而是长大后成为老师回忆那个充满暴力的童年。写着写着,他发觉这样的故事发展太沉闷了,想到加入一个成绩很好的弟弟,通过兄弟俩的对比,强化杰仔内心的自卑感。
这个故事还有什么方向可以继续走?卓亦谦想到,如果哥哥自杀了,那么留下来的人怎么办?将来成为老师的或许是弟弟,弟弟长大之后在潜意识里继承了哥哥的志向。于是,就形成了这个精彩的反转手笔。
不过,卓亦谦也问自己,“这是很危险的做法,因为这种剧本结构很多商业片在用。这个结构会不会违反当初的初心?不可以为反转而反转”。
当决定这个反转后,卓亦谦说他在家哭了一场,因为他终于明白,自己最想表达的是一个“自杀者遗嘱”的故事,是留下来的人的故事,并不是一个完全绝望的故事。
这正是逝去的朋友带给他的感悟,必须接受这个无法挽救的伤口,也一定会从中学习到如何成长,“为什么我们常常都是困在过去的遗憾呢?为什么我们不能够好好把握当下呢?”卓亦谦说。
因此,郑老师这个人物代入了导演个人诸多的情感和视角,这也是为什么电影故事在后半段转向聚焦郑老师的成长,重看哥哥的日记本掀起的回忆,让他对待当下婚姻家庭的态度、和学生的相处、和父亲的关系,都有了一些微妙的转变。
颠覆
第一次当导演,卓亦谦开拍前最担心的不是成本控制、拍摄进度方面的问题,而是怎么保护好黄梓乐、何珀廉两位小演员的心理健康,如何让他们去理解家暴、心理伤害这些事情。
没想到,两位小朋友都很聪明,他们完全知道这是在演戏,是要通过表演告诉观众不要这样做。黄梓乐饰演被家庭霸凌的哥哥郑有杰,在试镜时的表现给导演很大惊喜。
在一场因考试不及格向父亲认错请求惩罚,而父亲回应不再打他的戏里,黄梓乐没有一开口说话就掉眼泪,而是在说服爸爸再给他机会,直到说不再打了,放弃他了,他才开始哭。在爸爸离开后,他也不管摄影机有没有继续拍摄,依然停留在角色的情绪状态里。
看到黄梓乐对这场戏的投入程度和演绎方式,卓亦谦立马就决定这是他要找的人。
黄梓乐告诉过导演,拍完一场戏他很快就能抽离角色,“但是我都不敢笑,因为你们这些大人每一个人都很悲伤,我好累知不知道”,小孩子的这番话让卓亦谦顿然醒悟,打破了自己的刻板印象,“别以为是大人就了不起,凭什么认为小孩子做不到,他们其实都很厉害”。
饰演控制狂父亲的郑中基,颠覆了以往在银幕上夸张搞怪的喜剧形象。他塑造出了一个把自身对权力和名声的欲望全部投射在孩子身上,对孩子施行棍棒教育的恐怖、偏执父亲。
卓亦谦说之所以找郑中基来演,就是好奇一贯演喜剧的他来演正剧会有什么效果,能够演喜剧的人,本身也很知道什么是痛苦。郑中基在片场也非常认真敬业,“那么多台词,他从来没有说错一个字,每次都是准备很充足来到现场”。
后续
《年少日记》在香港院线上映前,卓亦谦对市场表现不抱信心,他说“很像那种上了一两天就慢慢消失的戏。”没想到,影片最终拿下超过2345万港元票房,跃居2023年香港地区华语片票房亚军。
这部通过“首部剧情电影计划”获得325万港元资助的小成本电影,成为去年本土港片的一匹爆款黑马。它的影响力不只是一串漂亮的票房数字,不少身边的亲朋好友看完后告诉卓亦谦,他们有类似片中角色的情绪病或忧郁的阶段,深受触动。
监制尔冬升从来没有直接跟卓亦谦反馈这部电影好不好,剪辑完成后,尔冬升向他要了一份拷贝,“他说因为我孩子她妈都在逼她学钢琴,我要让妈妈看一看。后来他跟我说:阿卓,谢谢你,我现在也在学习怎么当爸爸”。
导演不曾想过,《年少日记》能够扩散出如此强大的社会关怀力量和意义,让很多人由此思索对于家庭关系、孩子教育方式等问题。
对新导演而言,第一部是敲门砖。《年少日记》成功了,那么第二部才更加考验实力和水平,该如何继续突破?
卓亦谦的下部导演新片《三杀》已经官宣,目前正在剧本打磨阶段,这是一部犯罪推理片,和《年少日记》是完全不同的风格。
卓亦谦不想框定自己的创作路线,爱情片、悬疑片、动作片等各种类型都想尝试,希望每一部电影都能不一样,“对我来说,电影只有一个标准就是好看跟不好看”。看完《少年的你》《第八个嫌疑人》,他也很想和大鹏、易烊千玺等优秀的内地演员合作,碰撞更多的可能性。
卓亦谦的导演之路刚启程,前路漫漫,必定艰难险阻,唯有坚持走下去。
想起过去写剧本的日子里,每次遇到困难,他都会想起那位离去的好友,然后提醒自己,“你现在还有一双手去打字,但是朋友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阿卓,你再坚持一点点,再坚持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