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科行动》：香港黑帮电影的暴烈与温柔

原标题：香港黑帮电影的暴烈与温柔

继林超贤的《红海行动》《湄公河行动》之后，“国家行动”系列的第三部作品《莫斯科行动》终于面世。这部作品由邱礼涛执导，体现了其独特的电影风格。同样都是主旋律商业动作大片，邱礼涛和林超贤的电影风格同中有异。在对主旋律进行商业化改造的维度上，邱礼涛呼应的是昔日香港黑帮电影的影像传统。

《莫斯科行动》体现了香港黑帮电影的“常”与“变”。一方面，与大部分黑帮电影一样，《莫斯科行动》的主要人物分成了两组：执法者与犯罪者。他们的激烈对垒构成电影最主要的驱动力。不过，让人颇为失望的是，《莫斯科行动》的表现相对平庸：依然是依靠犯罪者之间的内部争斗引发矛盾，使执法者获得突破的缺口。这种桥段可谓是香港黑帮电影的典型情节设计，并无新意。另一方面，传统的香港黑帮电影着力于表现正与邪的对抗，主要在犯罪电影类型中寻求新变。但《莫斯科行动》却隶属于主旋律大片序列，并旨在通过动作戏呈现奇观。如何在商业犯罪动作片与主旋律大片之间取得平衡，并在其中完成意义建构，是导演必须直面的思想任务。

在此，邱礼涛透过政治隐喻的营造呈现出其叙事野心。在电影中设置政治隐喻，早就是邱礼涛在影像风格中不可忽略的精神特性。这次的《莫斯科行动》亦不例外。无论是东南亚还是苏联，它们对黑帮电影的意义实际上都指向同一种地缘政治，那就是混杂与边缘。唯有在混杂的边缘地带，黑帮故事的失序与疯狂才拥有发生的土壤。更为重要的是，只有在这样的环境中，隐喻系统才拥有其运作空间，并进一步使影片打开多元、自由的阐释空间。

例如，在《莫斯科行动》的正邪对立中，邱礼涛有意淡化、取消乃至逆转了其中的道德判断。对照电影中的正、反面人物，可以发现，匪徒相对而言比警察拥有更丰富的人物弧光。虽然邱礼涛的软肋一向在于他永远难以将心思放在对人物的精雕细琢上面，而对奇观场面的生动塑造，使其获得了最大程度的关注。于是，我们难以在邱礼涛的电影中看到真实具体的人，而只有一心只为推动剧情服务，相当脸谱化的“工具人”。这一点在由张涵予饰演的警察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观众难以在这个角色上找到任何鲜明的人性表达。相对于警察，匪徒实际上展现出更为充沛的人性。例如由黄轩饰演的苗青山富有悲剧的人生内核，而其桀骜不驯的性格特质与乖张的性情更使这个人物呈现出相对有血有肉的一面。正面人物精神世界的贫乏，与反面人物灵魂空间的丰富形成鲜明对照，从中可见邱礼涛对人性、道德与法治的暧昧看法。而且，在剧情推进过程中，苗青山以瓦西里日思夜想的女儿作为诱饵，威胁瓦西里听从其命令；而瓦西里之所以答应与警察合作，也是因为被承诺可以顺利见到女儿。在此，电影透过苗青山指出，虽然权力发生了转移，但女儿依然是某种意义上的“筹码”。这一点体现出邱礼涛对权力的思考：无论权力的面貌发生何种变化，但只要权力的运作机制岿然不动，权力的规训便将一直持续。

除此之外，《莫斯科行动》将时空背景置放于九十年代初期的中俄边境。这是一个波澜壮阔的时代。中国大陆的经济发展草长莺飞，而当时的俄罗斯处于一种类似无政府社会的混乱状态。从电影的音乐选用、场景设计均可见邱礼涛对这个历史转轨、蓬勃生动的时代所投掷的无限迷恋与创作激情。首先，音乐作为时代的表征，在影片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功能。电影选取了黑豹乐队的《无地自容》《Don’t Break My Heart》等歌曲，由此可见导演对中国大陆九十年代摇滚乐的热情。至于潜在的音乐文本，显然包括但不限于崔健的《一块红布》。其次，故事的发生时空——1993年的中俄边境，指向的并非具体的空间，而是一个具有边缘与混杂属性的历史背景。对于这一历史背景，邱礼涛并不致力于还原，反而将其中的时代风格置换为复古港风，这无疑呈现出港式审美与中国历史意识的复合与错位。其背后的文化政治显然是意味深长的。新历史主义告诉我们，任何历史书写都不可能抵达历史本身，而必然是一种重新创造。在这个意义上考察这批主旋律商业大片，《莫斯科行动》也不外乎是一种带有强烈主观性的历史重述，折射出邱礼涛的经验范畴、历史意识、审美品味以及在当前的合拍片时代，其所身处的时代位置。

纵然《莫斯科行动》有诸多不尽如人意之处，但瑕不掩瑜，它将香港黑帮电影的典型特性置入主旋律商业大片中，不仅体现出暴烈，同时也有温柔的一面。例如，其中情与义背后的情感浓度，让人动容。不过，这种柔情大部分直指男性之间的纽带与情谊，而男性之间要结成坚固同盟的前提，往往就是将女性排除在权力结构之外。因此，厌女思想在一系列香港黑帮电影中随处可见。在这些电影中，女性往往是被欺瞒、被损害、被牺牲的客体，其面目通常是模糊的，人格也往往是软弱无力的。塞吉维克在《男人之间》中提及，以男性为叙事主体，以男性与男性的交谊为主要线索的叙事作品总是将女性视为天然的被动客体。这一方面维护了父权制的统治，另一方面透露出这类叙事作品对男性气质的推崇乃至隐秘爱慕，进而建构了一种以阳刚男性气质为主导的美学。在这种美学中，女性注定被排除在外。“男人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就是其中的典型呈现。《莫斯科行动》中的苗青山与苗子文之间的情比金坚，必须要以一位女性的“献祭”作为检验机制——苗青山为了让苗子文断清根，强奸其女友；而苗子文后来更杀死自己深爱的女友，只为了对苗青山完成思想上的革命，以及情感上的皈依。从这个角度而言，这些黑帮片中相当柔情的一面实际上饱含暴力的因子。虽然如此，在主旋律商业大片的序列里，邱礼涛的电影配方仍极富魅力，他对权力话语的思考，对权力运作机制的反讽，对权力规训的抵抗，都让他的主旋律影像风格呈现出一股生猛的清新气息与寓言特性。（作者：赖秀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