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片标配的霓虹灯,令中国电影更“美”了吗?
科幻片标配的霓虹灯 为何在现实主义题材中落地生根?
1905电影网专稿 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科幻作家菲利普·K·狄克的一句诘问,在其辞世之年延伸出科幻电影经典《银翼杀手》。然而,这部“神作”最为影迷及后辈电影作者津津乐道的,却是凌驾于科幻设定之上的“赛博朋克”影像。
《银翼杀手》,1982 |
其中最闪耀的,无疑是为冰冷钢筋增添烟火气息的霓虹灯光。但1982年执导此片的雷德利·斯科特绝对不会想到,自己用极低预算创设的视觉风格不仅成了科幻题材的代名词,更为近40年后的中国现实题材电影辟出“新”路。
早在20世纪初就得以发明的霓虹灯,不仅装点了百余年间夜的热闹,更为电影、戏剧、摄影等艺术门类延伸了无尽的视觉可能。
从二极管显像到霓虹“艺术” |
尽管在一些电影学者看来,霓虹灯光早在德国表现主义黑白默片时期就已出现于银幕,但真正令其被普遍看作一场“视觉革命”的,仍是上文提到的《银翼杀手》。
在其时隔35年推出的续集《银翼杀手2049》中,这份霓虹“外壳”仍被新世代的科幻大导丹尼斯·维伦纽瓦及摄影大师罗杰·狄金斯所默契保留。经久不衰的炫彩光影,却与这一科幻系列的“黑色”本质大为相关。
《银翼杀手2049》,2017 |
阴湿晦暗的背景,时刻在进行的谋杀罪案,游走于法律、道德边缘的落寞警探,由复制人“客串”的蛇蝎美人,所有角色内心无处叙说的挣扎与苦……
集所有经典“黑色(noir)”元素于一身的《银翼杀手》,为黑色电影这一传统类型开启“赛博朋克”维度的时代新生。
《黑客帝国》《红辣椒》《云图》……所有“正确”承袭霓虹光影的科幻电影,或多或少都与压抑、困境不断的黑色属性相勾连。被奉为中国科幻电影新标杆的《流浪地球》,同样借霓虹配色凸显人类在末世威胁下的压抑。
《流浪地球》,2019 |
不过,令霓虹色调在近十年来席卷世界电影风潮的,是2011年令尼古拉斯·温丁·雷弗恩斩获戛纳电影节最佳导演奖的《亡命驾驶》。
这部以帮派情仇为背景的影片,故事简单得仿似上世纪90年代的港片滥作,更与科幻元素毫不相干。但雷弗恩通篇对于霓虹光影毫不克制、却极度精准的运用,正是瞄准了故事主角独行杀手般的黑色质感。
《亡命驾驶》,2011 |
借以世界电影艺术最高殿堂的力推,科幻类型之外的新派黑色电影纷纷大范围“染”指霓虹;光怪陆离的影像焰火,也在中国导演心中扎下了根。
若论华语电影霓虹配色“第一人”,“墨镜神”王家卫当仁不让。
借助中国香港密集到窒息的大小霓虹招牌,王家卫在一系列描绘都市男女情感痴缠的影片中,令人物彷徨无助的心与霓虹背景无尽叠化、模糊分野,不经意间就将观众徐徐吸引进由他构造的情绪空间。
《堕落天使》,1995 |
不过,王家卫的浪漫影像仍带着不可忽略的科幻理想——这在《2046》中甚至被直白表露。2010年代的这场“霓虹旋风”相继影响的中国导演,有刁亦男、毕赣与贾樟柯。
《白日焰火》中张自力(廖凡 饰)盘问吴志贞(桂纶镁 饰)的一场车内戏,至今仍以对仿霓虹打光的运用令笔者记忆犹新。平侧打来的红黄霓虹暗光,随心怀鬼胎的失意警探与心防瓦解的蛇蝎美人间的博弈而变幻交织,最终融于黑色的合谋。
《白日焰火》,2014 |
凭此夺得金熊大奖后,刁亦男进军戛纳主竞赛单元的下一部作品《南方车站的聚会》在霓虹灯管的运用上更为大胆,甚至直接将这份“廉价”质感其“踩”入广场舞群。而此次合作的摄影、美术班底,正是在为毕赣打造《地球最后的夜晚》“新魔幻凯里”的董劲松与刘强。
随着片中黄觉所饰角色的一路追寻,他或明或暗的回忆、所经受的诱惑及苦痛,都伴着热闹却冰冷的霓虹光由内而外、直至虚无——这,同样是黑色的心理归宿。
《地球最后的夜晚》,2018 |
已然是资深电影作者的贾樟柯,也在被视作“贾樟柯电影宇宙”的《江湖儿女》中采取了霓虹光质感。犯罪、喧嚣、迷茫,随赵涛所饰的巧巧坠落又重生的,依旧是命运的黑色幽默。
《江湖儿女》,2018 |
除《地球最后的夜晚》因“一吻跨年”营销风波在国内激发另类恶评外,上述影片都收获了颇高的国际国内口碑评价。作为现实题材文艺片的它们,毫无疑问享受着强风格化霓虹影像的“红利”。
但“霓虹美学”真的在驱动中国现实题材走得更高更远吗?大概率,这只是一系列归于巧合的“意外”。
最近引发影迷对所谓“霓虹美学”关注的,是张艺谋新片《坚如磐石》的预告片。首度执导警匪悬疑类型,影像风格也首度“霓虹化”的张艺谋,令大众颇感意外。
顺着预告片中的蛛丝马迹,多位做客《今日影评》的影评人都预测这将是一出反腐倡廉大旗下的惊悚大作。而带着这重惊艳,坊间出现了“霓虹美学”在中国“生根”、成为现实题材电影“标配”的声音。
《坚如磐石》,预计2020年上映 |
这样的判断,显然流于偏颇。能成为一种“美学”风尚的,往往是具备“一般规律”的艺术特性。现实主义题材包罗现世万象,即便当代警匪故事也未必见得一定套得上霓虹光的“马甲”。
而从取得成功的现有作品观察,且不论它们在黑色内核表达上的差异,单从作者性来论,都有着世界三大电影节系(或直称“戛纳系”)的作者自觉。
2019年,《南方车站的聚会》主创登上戛纳红毯 |
金熊导演刁亦男,《南方车站的聚会》旋即入围戛纳主竞赛单元;同样竞逐金棕榈的《江湖儿女》,出自戛纳“嫡系”名导贾樟柯;凭《路边野餐》收获全球影评人关注的新人毕赣,《地球最后的夜晚》入围戛纳“一种关注”单元被看作未来进入主竞赛单元的跳板……
如果影片文本不过硬,仅靠并非首创的视觉风格就能入围戛纳,概率之低近可忽略。这也正“驳斥”着“霓虹美学”说:霓虹光影,绝非救世主般的公式模板。
《摆渡人》便是“霓虹大潮”中的一出闹剧 |
新晋推出霓虹预告的张艺谋,也曾拿下戛纳主竞赛“二等奖”评审团大奖。而作为世界公认电影大师的他,在这个出色预告后出现惨败的几率也并不大。或许,比起视觉风格,我们更应该将对“美学”范畴的严肃讨论回归电影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