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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23年后,重回柏林的贾樟柯和我们聊了这些

九歌 L.C 2020.02.26 来源:1905电影网

1905电影网专稿 “这才是真正的开幕影片”,在柏林国际电影节,不少媒体人盛赞贾樟柯的影片《一直游到海水变蓝》,连柏林国际电影节也给足了这位中国导演面子,整个电影节第一场媒体场就是放映这部纪录片。

今年的柏林电影节,巴西电影大放异彩,意大利电影短暂回春,法国电影一如既往地强势,特别展映和新开设的“奇遇”单元则让好莱坞明星抢尽了闪光灯。

中国电影方面,贾樟柯一人几乎就撑起了半边天。

他执导的全新纪录片《一直游到海水变蓝》入围特别展映、监制的电影《平静》入围论坛单元以及柏林电影节Taents单元有个工作坊要主持,还有一场电影节70周年和霍猛的对谈活动。

贾樟柯大师班

23年后,贾樟柯重回柏林电影节,已经不是当年带着处女作头次出国的毛头小子了;现在的他,是蜚声海内外的著名导演,国际A类电影节主竞赛单元的常客,更是平遥国际电影展的创立者。此次他出席不同场合的活动,实有荣光。

谈新作

新作重点是记录和表达

《一直游到海水变蓝》的野心是以历史亲历者的讲述,实现对1949年以后中国历史的微观呈现。贾樟柯一贯偏好口述史的记录形式,和《海上传奇》一样,今次他的采访对象也全是大咖。

这部纪录片以乡土文学的根系为切入点,从贾家村为出发,邀请贾平凹余华和梁鸿三位来自不同代际的乡土文学代表人物,讲述在不同的关键历史节点,自己作为个体的人生境况,以及在人生的不同节点,一次次回到家乡、回到乡村而收获的创作灵感。

贾樟柯在发布会时说,之所以选择“一直游到海水变蓝”这个标题,是因为余华在家乡海盐县的海边给自己讲了一个故事:小时候大海是黄色的,余华在海边走着走着,兴致上来,就会跳下海游泳,一直游,游到海水变蓝。

他被这个故事深深感染,觉得这是一个愚公移山一般的故事,于是放弃了原片名《一个村庄的文学》。

贾樟柯和余华

作为个体人渴望有很多改变,但我们每个人能够改变的很少。贾樟柯在本片中呈现的两种人物——作家和农民,恰恰是在生活和艺术两个场域内互为灵感的。他想通过拍摄纪录片这件事告诉大家,也告诫自己,文化事业是个渐进的过程,不要急,慢慢来,保持工作的持久性。

拍摄这部纪录片的过程一直很“随性”,从最初的方向到成片,一直在改变。“一开始我们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叙事,所谓叙事一开始只是拍作家;后来我们也开始同步地拍他们生活环境里面的城市印象或者乡村印象。”

随着拍摄和采访进度的推进,贾樟柯才慢慢从中归纳整理出了一个模式:每个人的讲述核心都是人的一些基本问题:吃饭、恋爱、生病……关注人的精神心理可以从关注人际关系出发。

贾平凹、余华和梁鸿分别代表了60年代、70年代和80年代的人,但是中国的历史并不是从他们开始的。这个国家剧烈的变化是从1949年开始的,于是在影片中,贾樟柯融入了很多老百姓讲述者,就是作家们的父辈,也是他们小说中的人物。

这部纪录片从农村出发,希望能让更多人去理解这份乡情。但随着纪录片拍摄的深入,他也发现很多年轻人对这块记忆是空缺的。“比如说梁鸿的儿子跟梁鸿就是上下代关系,他妈妈经历那些他已经没有办法体察了,甚至连语言都失去了。”

不急,似乎成了贾樟柯这次的态度。

“我觉得所谓记忆传承、历史传承的责任在当事人身上,在于我们要讲出来。我们经历过这这件事,表达、记录是首要的,其次才是更年轻一代的兴趣。”

谈传承

霍猛和我创作思路很像

传承”这个词放在如今的贾樟柯身上再适合不过了。

电影《平静》是他监制的新作,也是导演宋方《记忆望着我》之后,两人的二次合作。这次接受我们的采访时,他也刚结束了《平静》的映后见面,“毕竟是自己制片的电影,首映还是要去站台,也要多多支持青年导演。”

电影《平静》柏林国际电影节首映

当然,最受大众关注的还是他和《过昭关》导演霍猛的对谈。

今年恰逢柏林国际电影节70周年大庆,新任总监卡洛·沙特里安专门策展了“On Transmission(传承)”这个新单元,邀请和柏林电影节发展有紧密联系的七位电影人,由他们选择一位和自己的创作有所联系的下一代导演进行对谈。

作为处女作从这里出发的贾樟柯,自然成为了卡洛的邀请对象。于是,他选择了青年导演霍猛。

“他的《过昭关》在平遥国际影展和吕梁文学季都有放映。”显而易见,这部从农村出发,关注农村的影片已是贾樟柯的心头好。

“影片是霍猛自己当时投稿参加了平遥国际影展,于是被选片人马尔科发现,便邀请去了平遥进行全球首映,最后更是获得了最佳导演荣誉。”谈到这部电影时,贾樟柯有说不尽的兴奋,像极了父母在别人面前介绍自己孩子的样子。

经过这次对谈之后,他对霍猛有了更多新的发现,“我和他都是从一个小的切入点入手,通过农村去理解整个社会的情况。”这种默契让他更为兴奋,“他比我年轻很多,但能从作品中对农村有非常敏锐的观察,这件事情真的太难得了。”

或许,对于观众而言,可以再期待两人在创作上会有什么新的火花碰撞。

在结束了在柏林这几天密密麻麻的行程之后,贾樟柯坦言想赶快回国了,“老母亲还在家里等我呐。”

1905电影网柏林对话贾樟柯

(以下为部分采访实录)

1905电影网:一开始就确定要选择作家作为本片的历史讲述者吗?纪录片的整体叙事结构是在和他们的交流中成型的吗?

贾樟柯:对。所谓叙事一开始只是拍作家;后来我们也开始同步地拍他们生活环境里面的城市印象或者乡村印象。所以这电影里面也有很多公共空间的画面。这样的话形成一个大的结构,就是作家和这些普通人、无名氏之间形成一种互文关系,这些作家他们讲的故事可能发生在所有人身上,我们抓拍下来街头普通人可能就是他们小说里面的人物,每一个人都在这种共同叙事之中。然后逐渐出现了十八个段落的结构。

最早开拍的时候,我们的片名叫做“一个村庄的文学”,因为整个电影是从村庄开始讲起、开始拍摄的。那么拍到中间时候我就知道这个片名得改变了,因为电影的主题并不是在讲文学,而是说把文学家作为历史当事人。

1905电影网:影片开头的半个小时,拼贴贾家村各位老人的生活片段(比如吃饭、喝茶)、以及他们作为普通人的口述回忆,是否和后面的作家采访之间有某种断裂或者脱节?

贾樟柯:我个人觉得是非常好的融合。因为这些老百姓讲述者,就是作家们的父辈,也是他们小说中的人物。历史不是凭空的,国家剧烈的变化是从49年开始的,并不是从贾平凹记忆的年代开始的。那么49年到六十年代,这段历史谁来讲?我就用这组人物来补上。

1905电影网:你一贯喜欢在纪录片中插入一些非记录影像。《一直游到海水变蓝》中,章节之间,有很多“摆拍”画面,一些普通农民,在田间地头,用努力掩饰口音的普通话朗诵著名作家的选段。这种设计,是在传达某种具体的信息吗?

贾樟柯:其实这是一个离间的效果。纪录片是重新组织真实素材,这种结构感、组织感,我觉得是应该暴露出来的。故事片有一个最大的原则,梦幻原则。就是造梦,让观众忘记他观看的是被加工、组织过的影像。纪录片的组织感反而我个人更喜欢,就是要告诉观众,纪录片再客观,它终究是一种主观建构起来的东西。

1905电影网:那么这些朗诵作品片段的,真的是普通人吗?是怎么找到他们的?

贾樟柯:就是贾家村的农民。比如我看村里这个大姐顺眼,我就让大姐来给我念一段儿,我们拍。但是我也没有导演,也没有让他们“摆拍”,这叫“安排”。她读成啥样我们就拍成啥样。

1905电影网:这次的纪录片没有使用你平时惯用的流行金曲系列,而是选用了古典乐,交响或者歌剧。是口味改变了吗?

贾樟柯:也不是口味改变了。这次选用的也是我平常听得最多的那些。相比较具有年代标志的流行乐,古典乐更加抽象。我需要借助音乐的结构性,来配合、支撑本片十八个章节的设置。整个电影的叙事结构也是交响乐化的。中国的音乐,无论传统还是流行都有固定的、被赋予的意境和叙事感。古典乐放在中国电影里,就是创作者的高度抽象化。

1905电影网:对你来说,还有哪些重要的乡村文学作品?

贾樟柯:去年读了很多东北作家的东西,比如双雪涛。

1905电影网:你从自己熟悉的土壤出发,讨论乡村。会不会担心年轻人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

贾樟柯:我也觉得这是一个很大的危机。但是我觉得所谓记忆传承、历史传承的责任在当事人身上,在于我们要讲出来。我们经历过这这件事,表达、记录是首要的,其次才是更年轻一代的兴趣。首先是拥有记忆的人的责任,其次才是接受者的责任。

我们是不是重视我们自己的记忆,我们是不是有足够的坦诚跟足够的胆量把我们的经历谈出来的,其实责任更在我们身上。

文/九歌、L.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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