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葛优,这部喜剧在荒诞之外还有了种高级意味
中国最好的喜剧演员,葛优当仁不让是一个。从《编辑部的故事》到《甲方乙方》是他在观众心中建立国民度的时期,从成名期来说,他算是贺岁片时代的喜剧大咖,当然,现在,以及以后也是。
而乔杉则算是网生时代出来的喜剧演员,从综艺节目到网剧《屌丝男士》,他很网感,很活泛,又有点自嘲式的贱,这很切如今年轻观众的点。
在今年的春晚小品里,葛优跟乔杉一起演了《儿子来了》,虽然对手戏不多,但总让人意犹未尽,很想看看这两代喜剧演员真正交手的时候,会是什么样。
在刚刚上映的《两只老虎》里,他们总算演对手戏了。
《两只老虎》是个关于绑架案的故事。葛优是被绑的那个,商界精英,成功人士,他的名字就很直白地道出了这点:张成功。
这样的人很适合作为绑票,要个一两百万的不成问题。
乔杉是绑人的那个,叫余凯旋,可惜他的人生一点儿都不凯旋,不然也不会落到需要靠绑架人来赚钱的地步。
影片的很多场景都发生在这个绑匪和人质之间,一种双人戏的概念。但它跟普通的绑架案最不同的一点在于,它做了一个强人质和弱绑匪的设定。
跟张成功这样的人精比起来,余凯旋简直就是个完全没有什么心机的小透明,一举一动的小心思和目的都被张成功看在了眼里。
所以这场绑架案最后就变成了,余凯旋得去帮张成功办三件事儿,张成功才会给他「赎金」。
明明是绑匪控制人质,现在却变成了绑匪帮人质跑腿儿。
真荒诞。
《两只老虎》的这个调转控制权的核心结构,其实是种「笨贼故事」的变体,这就带来了一种悬疑的反转和反差感,本来我们是要看绑匪怎么样去压制、控制人质,但是现在却是看人质怎么反过来一步步引导、控制绑匪。
而张成功一步步从余凯旋手里夺过控制权的过程,也就是影片最大的看点之一。
所以说到这里,你就会明白我为什么在一开始说,这个角色只有葛优能演了吧。今年的葛优有点「高产」,春晚小品上,那个专门骗老年人买伪劣产品的干儿子,让人恨得牙痒痒,笑意和讽刺感却盖过了这种恨。《我和我的祖国》里,那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北京司机,你会觉得他真好面子啊,但又是个让人心里一暖的老好人,就像你遇见过无数次的北京大爷。
不过这两次的表演,都太短了,《两只老虎》总算能让葛优好好发挥一把。看完之后的第一感觉是,这简直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角色,说实话,在同辈的男演员里,除了葛优,我还真想不到还有谁能演这个角色。
在手无寸铁、丝毫没有反抗能力和谈判优势,被绑架的情况下,也只有葛优,能够做到就凭三寸不烂之舌和那种人格魅力,一步步感染、牵引和掌控对方。
葛优,就是张成功这个角色,以及这种「反客为主」的叙事成立的最大保证。
他一直在用一种「镇定感」在演绎这个人物。即便是在行动力完全被控制住的时候,他也就像没事儿人一样,反而比绑匪还镇定。这也很符合他商界精英的身份,什么场合没见过。
在听到赎金一百万的时候,直接还价两百万,这就相当于是抛出了一个钩子,吊住了绑匪。
然后他又用这种恳求的表情和姿态,仰头看着余凯旋,眼睛里充满弱者的求助感,求余凯旋去帮自己办事。
葛优的表演也为《两只老虎》的喜剧性带来了一种高级感。因为影片第一个层面的喜剧感是充满荒诞性的,是活跃的,而葛优表演中的这份镇定和冷,就和荒诞感形成了一种反差式的对照,也让影片在荒诞之外,拥有了某种沉淀感。
而通过这个「恳求」,影片也就把张成功这个夺过控制权的过程落到了张成功要余凯旋帮他办的这三件具体的事情上。
比如帮他去问自己最爱的女演员,对自己真正的看法。
又或者去找自己亏欠过的老战友,希望能给对方一些补偿。
他甚至也还会帮余凯旋办事,比如去解决余凯旋的人生中他自己很难迈过去的坎。
这些具体的事情,这一方面让故事中「夺权」这个剧情弧线变得特别清晰,落到了实处,营造了一种步步为营的渐进感。
另一方面,也在这样类似过关打怪的解决难题的办事任务里,渐渐为我们揭开了张成功和余凯旋的过去。
通过这些必须要办的事,我们得以了解了张成功和余凯旋的过去。
张成功究竟是怎么样成为商界精英?余凯旋又是究竟为什么这么落魄?这些过去的加入,不仅让人物变得更加丰满立体,也让我们更为了解他们的痛苦、困惑和不解。
我们看到的不仅仅是现在的张成功和余凯旋,更能看到他们究竟是怎么样成为现在的他们的。
由此,影片也就走出了一桩绑架案的「小叙事」框架,进入到了两个人物成长史的「大叙事」结构中。
比如我们由此看到了张成功在爱情上的失败,这段爱情映射的也不仅仅只是他对情感的态度,更有他如何安置人生中不同元素对自己而言的重要性,这直接决定了他人格中非常重要的构成部分。
而余凯旋,我们也会慢慢知道,他不管是实施绑架案,还是之所以能被张成功一步步反客为主,其实都是有原因的,在他的性格里,内化了非常单纯、天真、甚至有点软弱的部分。就像乔杉在路演中说的那样,余凯旋是个善良的人,而只有善良的人做坏事,才会看起来这么「蠢」。
这也不由得让人想起导演李非的上一部作品《命运速递》,那是个牵涉了许多小人物、多线叙事,最终又把所有的人物和线索都聚拢到一起的故事。
李非真的是个很擅长把控叙事的创作者,《两只老虎》虽然故事和人物在表层上没有《命运速度》那么多线和复杂,在但内里上,依旧是非常精巧的。
因为就像我们刚才说的,片中的这几件事在为我们揭开主人公前史的时候,也就直接参与了主人公人格的构成。这就让人物的部分和绑架案的部分,构成了一种逻辑上的闭环和自洽。换句话来说,正因为他们是这样的人,才会发生这场啼笑皆非甚至荒诞的绑架案。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两只老虎》其实拥有相当严密和精巧的叙事结构。
更有意思的是,在去做这些事情的过程里,张成功和余凯旋还会接触到他们人生中那些重要的人,而这些人也都代表了不同身份、不同社会阶层的人,从演员到混混,从盲人按摩师到乡村杂货店老板。
他们共同构成了一种社会群像,也指向了张成功和余凯旋不同维度上的情感,比如爱情、友情、亲情等等等等。没有人的人生会永远如意,但也正是这种不如意,才让我们记住了那些对于我们来说重要的、刻骨铭心的人。记住他们的这份重要,在生活上「能过则过」,才是一种难得糊涂的人生智慧。
就像电影里引用的普希金的诗,「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心急。忧郁的日子里须要镇静,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
这种勇于面对真实的通达感,是《两只老虎》的喜剧之所以高级的地方,它在荒诞的故事背后的底色,导向的是人生的真实面,那些荒诞的、黑色幽默的、喜剧的元素,是它切入真实生活,打破粉饰生活的假象的高级喜剧力量。
而影片由此延展出来的,也远不只是张成功和余凯旋这两个人了,而是众生群像所经历的那些艰难的、甜蜜的、暖心的也让人流泪的人生百态。这也是导演李非,在小格局中做出大叙事的能力。
最后想来说说的,是影片的片名,《两只老虎》,它显然指向了张成功和余凯旋两个人。
《两只老虎》的歌词里唱——
一只没有耳朵,一只没有尾巴。真奇怪,真奇怪。
它是在说这两只老虎的身上,都有缺陷。当然也是在说,张成功和余凯旋身上都有缺陷,人生里都有解不开的心结,无法忘记的人。
当这首歌唱给孩子听的时候,多多少少是有些现实的,但成人世界也就是由这样的现实构成。
《两只老虎》用这个反客为主的绑架故事,和它身上的那种荒诞性,解构了这种现实,你会因为这种荒诞发笑,笑过之后也会突然觉得,好像这些现实,似乎都不是什么问题了。毕竟年终岁尾了嘛,人总是会对自己不够满意,在最容易感受到时间流逝的年末尤其容易产生这种丧丧的感受。
但在这个12月,通过这个荒诞的故事,通过葛大爷的神级表演,笑一笑,那些不容易也都会过去了。
电影里的他们通过一场奇遇人生才明白「能过则过」这个道理,好在我们看电影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