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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报道:小河湾湾入海流——回顾香港电影二十年

赛人 2017.06.30 来源:1905电影网

前言

香港电影之于内地影迷,不啻于启蒙老师。这比新浪潮的衮衮诸公对好莱坞商业大导回炉式的推崇,更具广泛意义和群众基础。此风最劲之时,便是把一部既不叫好又不叫座的影片《大话西游》推至后现代电影的最佳范本。港片极尽颠狂与过火的叙事策略、远离崇高却不偏离道德底线的准人文表达,以强大的消化功能,博采众长,又以南粤特色吃尽华人世界的房前屋后,并在娱乐至上的大旗下行主题深埋之风。这都使得香港电影自觉迎合工业、后工业时代的诸多症候,又能让电影的本能得以尽情挥洒。香港电影不仅曾以电影产量位于世界第三的探花之位(偶尔还冲过榜眼)而成为世界电影之林的一朵奇葩,更在于,香港电影将这个弹丸之地拼贴组装成一个异样的东方,同时,也神奇地获得了一个浓缩的“世界”。

然而时移世易,这东方的好莱坞,仿佛日渐珠颜斑驳、门庭冷落。其原因之一,可归于月盈则亏、盛极而衰。其症结,盖香港回归后,诸多香港影人还不适应新形势下亚文化的输出输入。正因这不适应,有人甚至妄言,香港电影的概念,将仅仅是一个地理名词,而非某电影盛地的别称。陈可辛王晶,都曾说过,不必执着于港片的定义,贪恋港味的醇厚,而要与时俱进,更快的纳入到大华语电影时代的视野中来。这大概是香港电影,极有可能顺流者昌的未来。只是那些在录相厅泡大的一代电影青年,不免会有些失落,暂且不去理会这些死忠粉的小情小绪,但那些趟过僵尸、穿越竹林、又能在小吃摊前留恋忘返的红男绿女织就的一个既纯而又纯,且绝对草根的娱乐王国,真的要渐行渐远了吗?港片文化所散发出的活色生香,真的要香消玉殒了吗?

论及香港电影,其最初的营养来源,来自同样华洋交错的上世纪初的上海电影,那种实打实的市民风味,只有香港电影在极其自觉地继承其衣钵。要说的是,“上海电影”在1949年前后,也渐渐消隐。但公认的是,中国电影的概念,是自共和国谛造之日起,才得到全方位的确立。一个最显著的标识是,惟有建国后,电影这一舶来品才与更广泛的民众建立了紧密而深入的关系,它从十里洋场走向了田间垄头、厂棚军营。从电影制作上来讲,与后来的上海电影制片厂分庭抗礼的长春、北京和八一电影制片厂,共同完成了新中国电影从工业到美学各方面的蔚为大观。不难看出,当时的人们,并没有慨叹曾居于绝对中心地位的上海电影,貌似产生了无可挽回的位移,而为它大中国电影的气象、和直抵民间的服务性,也包括宣传性而鼓舞。反观当港片风彩不再“浪漫依然”时,便有有识之士作痛心疾首状。这其中的况味真是值得反复品味和思量。



《甜蜜蜜》创下香港金像奖获奖最多的记录

      港人的内地叙

1997年的《甜蜜蜜》便是关乎“香港精神”的一个利于消化,并有回味空间的产物,它创下了香港电影金像奖所获奖项最高的纪录,囊括了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编剧、最佳女演员在内的九大奖项。此时回归将近,《甜蜜蜜》极为符号化地以内地人的视角,准史诗的气魄,以一对恋人的分分合合,既暗喻了香港影人近情情怯,又奋勇搏爱的精神面貌。又从内地人的身份,延宕至整个港人群落的复杂面孔。这比梁凤仪的小说改编的所谓回归电影更为精妙,更能契合港人顺应时代的胸襟。《甜蜜蜜》的妙处还在于,其立意和手法,在四平八稳中调和了港人欲语还休的难耐心结,以一种老好人的心态,力图平衡并抚慰香港回归迫近之时,港人的摇摆不安。

张曼玉曾志伟凭借本片分获最佳女主和最佳男配,两人最动人的一场戏,来自曾志伟欲跑路时,张曼玉还故作纯情,想当然地欲与其亡命天涯,曾志伟的劝诫是:“洗把脸,打开窗子,满街都是男人,不要跟着豹哥了。”这更像是对港人自身处境的开解,更流露出港人现实至上的情意结。

曾志伟、张曼玉在《甜蜜蜜》中深情对戏

《甜蜜蜜》的导演陈可辛也成为港人里,最会审时度势的电影人之一。(有趣的是,多年后,陈可辛称《甜蜜蜜》是部很糟糕的电影。)其后的《如果·爱》继续把目光聚焦在内地人身上,通过北飘一族对记忆的确认过程,委婉地表达出港人对自身历史的艰难回首。《投名状》让陈可辛再夺香港电影金像奖,这是一部港味尽失,也是第一部真正显现大华语电影气概的影片,比陈可辛的老同事张之亮《墨攻》走得更远。本片夺得八项香港电影金像奖,奖项数额位列第二。而他2009年监制的作品《十月围城》,其侧重点仍是港人的身份,那帮挺身而出的义士有天津的、也有河南的。就是这些五湖四海的人组成了现在的香港,也表明港人与内地血脉相连的历史情结,也是香港电影人在精神内指上与泱泱中华最气脉相通的一部影片。


陈可辛其后执导的影片,显示出更大的才情与魄力。《中国合伙人》《亲爱的》这两部影片,甚至比内地的导演,更具“在场”的意义。让电影真的一如倒映般,将大时代的反光折射出另一种“夺目”。也可以说,陈可辛是最“去香港化”的一位导演,但也是最具“现实主义品格”的导演。陈可辛监制的另两部影片,即曾国祥《七月与安生》许宏宇的《喜欢·你》。均以落地的姿态,将小情小怨抒发得玲珑剔透又轻盈自在。共同加入到内地声部的大合唱中来的,还有许鞍华《姨妈的后现代生活》刘伟强《不再让你孤单》等。而曾在陈可辛的巨制《投名状》中任副导演的叶伟民,其执导的《亲家过年》直接深入内地人的日常起居,而《人在囧途》则以内地全民参与的春运作为切入点,带动了此系列的逐级辉煌。一个可喜的事实是,这类影片在内地人眼中,并没有引发强烈的违和感。这无疑是香港电影人最为深刻的顺流者昌,同时也显现出港人强大的适者生存的能力。由此,我们很难反推,也就是内地电影人会去拍摄一部原汁原味的香港电影,罔论成功与否。

在类型、题材方面涉猎颇广的尔东升,也把目光投向了内地。他全部启用群演的《我是路人甲》,实际延续了他自《癫佬正传》以来,对底层民众的关注,并伸展至略带港人自况的“飘泊”这一命题。更宏大的飘泊感,则来自关锦鹏《长恨歌》王家卫《一代宗师》、许鞍华的《黄金时代》张婉婷《三城记》。这几部影片都野心勃勃,不论其潜心而作时有多么的力所不逮,但仍在亦真亦幻中勾描着国人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流浪记,都如同受伤的候鸟般艰难的迁徙在国难之时,但他们的落脚地,仍是香江流经之处。香港人最大的骄傲,大概就是他们怀想那个特殊的年代时,香港俨然是一处风和日丽的避风港。


《湄公河行动》与《智取威虎山》海报

      奏响主旋

而另一些香港电影人走的更远,最典型的是徐克林超贤。二位分别炮制的《智取威虎山3D》《湄公河行动》、以他们训练有素的娱乐态度和工匠精神,打通了主流意识形态和民众接受美学的任督二脉,形成了票房与口碑齐飞、立场与利益共舞的大好景观。在此之前,麦兆辉庄文强合导的《听风者》已开始了对红色叙事的探微,讲述了共和国创立前夕的一段更加直逼人心的暗战。其后的《非凡任务》都在借身体的缺失来拼凑心灵的完整,即使徒劳无功,也在所不惜。麦庄二人对英雄形象的处理,实际比他们在港时期的影片更多了一番悲情主义的意味。至此,香港最具风范,最能将娱乐性和风格化高度结合的警匪片,在回归前后,几经流变,最终形成了今天这样一个相当曲折、立体的面相。

说回到香港电影最重要的类型警匪片,在九七前后直至今日,在面貌与规模上都取得了长足的进步。不仅泛英雄的倾向得到了大幅度的修整,而且在人心的变数与职业的互置上,作出了更精妙的传达。也正是香港警匪片从外延的拓展到内核的开掘上,香港电影在影像上开始趋于精致,剧作上也越发严谨。放诸世界范围内,香港二十余年的警匪片创作,可算独树一帜,且屡屡被海外电影人所借鉴、所研习。这其中,在商业和奖项上均大有斩获,具标识性的作品首推刘伟强与麦兆辉合导的《无间道》系列,它将自《边缘人》所创立的卧底故事,拍出了双向流程。职业所带来的近乎天然的正邪,退让给人性的多重面具,是另一出更具宿命感的殊途同归。向来对爆破和追车执迷的陈木胜,也在心理层面上作出积极的探索,与血肉横飞的大阵仗相对应的内心风暴同样波澜起伏。这在《三岔口》《双雄》中尤为突出,也确定了他是香港硬派动作电影的佼佼者地位。真要论架势最大的,还是袁锦麟执导的《风暴》,尤其片尾的中环大战,将警匪对决拍出了前所未有的战争感。凭此役,《风暴》将在华语电影史上写下重重的一笔。而由新人导演陆剑青梁乐民创作团队所烹制的《寒战》系列则胜在格局,直指香港警界高层的重重角力,让我们看到香港法制不可动摇和令人依赖的最可富贵的一面。二位执导的《赤道》面积铺的更开,体积下的更深。假如说《风暴》有着战争片的气魄,那么《赤道》则有着政治电影的韵致。

学会告别和面对

从1997到2007,这二十年来香港电影的无论是关乎内地或是面向本地的影像叙事,既是问口后再问心的大势所趋,这其中不乏借他人酒杯浇胸中块垒之作,但也有视野扩散后,更为宏阔的,具覆盖性的类中国影像图卷。他们力图在从心所欲与和而不同中找到平衡,可以肯定的是,他们终将不约而同地从必然的王国走向自觉的天地。

《一念无明》斩获金马奖最佳新导演

香港电影人这二十年来,首先学会的是告别。如《桃姐》和《幸运是我》中的两个老太太,她们的孤清伴随着温厚但仍一言难尽的人情,在来不及蓦然回首的晚霞中,向着各自的夕阳走去。也只有认同生命的自然法则,才能获得生命的尊严。再一个,得学会面对,就像《一念无明》《毒。诫》中的主人公,他们在身心俱损中,仍以微弱之光去照亮前程。岸西执导的《月满轩尼诗》同样讲述的也是一种面对,在结束独善其身后,方能迎来一个更明媚的季节。而另一些坚持纯香港本地化创作的影片,则将目光投向正准备扬帆启航的青春之旅。如《狂舞派》、《那一天我们会飞》、《王家欣》、《点五步》等,他们在减轻历史的负荷之余,也在悄然荡起一艘艘憧憬之船的双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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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林足球》票房曾大卖4270万美元

狂欢之后,方能“取经”

若论现今香港影坛的标志性人物,只能说是周星驰,后面还不用加上“惟一”二字。他是目前大华语电影时代,最具票房号召力的电影人。其主演兼演而优则导的电影,屡屡打破香港在埠的票房纪录,在整个华人世界,拥有足以啸聚的死忠粉丝。也是世纪之交,亚文化范畴内,最深入人心的东方面孔。但在九七之前,周星驰并未获得香港电影金像奖的承认。直到《少林足球》的横空出世,才让周星驰坐拥香港金像奖最佳影片,而在个人表彰方面,周星驰擒得最佳导演、最佳男演员、杰出青年导演的三大头衔。

九七之后,由于香港电影的疲软,为了表彰具有救市意义的港片,香港金像奖,屡屡把票房冠军直接推至最高领奖台。《少林足球》之后的《无间道》、《功夫》、《投名状》莫不如此。周星驰的电影自行其道,在保留个人鲜明风格的同时,又能意趣盎然地输入再普适不过的价值观,并成为延续救市神话的重要保障之一。周星驰的作品敞开怀抱,向受众的最大化播撒他的生存智慧。当他的同道者李力持刘镇伟、王晶等人还在借着无厘头的花名,不厌其烦地大炒冷饭时,周星驰的电影已摆脱了一味搞笑的樊篱,向更尖端的电影特技发出掘进式的冲锋。在最简单的人物和故事里,将电影的本能努力膨胀到极致。

周星驰自导自演的影片《功夫》

说到香港电影未来的走向,周星驰无疑树立了一个标竿,用准国际化的商业包装,去编织升斗小民的普遍梦想。在坚实的叙事策略下,与亘古不变的价值观达成暗合。既轻松自如地保留了港片的优良传统(这在《功夫》里表现地尤为突出),却又丝毫不过界地在商业规律和政策条令中,打出一片全新的天地来。全无香港其它导演因水土不服而带来的各种不适,反而以非常健康,非常明白的状态,营造出世纪之交最痛快淋漓的观影狂欢。

再看《功夫》,这部发生在旧上海的影片,是真正的旧瓶装新酒,包罗粤语长片、功夫片、好莱坞、漫画等视觉元素,却又共冶于一炉,既有着港片所特有的兼容并蓄,又有着紧跟国际潮流的时代风貌。《功夫》是近二十年来,中国商业电影最纯良的标本,也是港片复兴的最佳路径。更重要的,在这部天马行空、高潮不断的影片里,也渗透着周星驰之于电影的夫子自道,周星驰在本片中化身为救世主,在祥云之上俯瞰苍生。当他落地之后,说的是:想学吗?我教你。可谁又愿意学呢?谁又学得会呢?

近几年来,由周星驰执导和监制的影片,又将本就风生水起的中国电影市场,搅得愈发雄浪排空。周星驰的电影好就好在,他有着高度的容纳性。周星驰不一味的设定目标观众,却依然有着鲜明的作者表达。他好像比较热衷探讨前世与今生背后的因果,但他屡屡鼓舞人心的地方在于,他放下了历史所带来的包袱,轻装上路,并坚信路就在脚下。他好像难以效尤,但却值得去模仿。

与周星驰在春节档并肩作战的是位叫郑保瑞的香港导演,他与周星驰共同完成了关于“西游”系列的一唱一和。那是一个泼猴不再占山为王,而踏上了西天取经之路,由猴变佛的漫漫征程。更是新时代的香港影人,努力克服自身的症候,向更开阔的理想进发的精神写照。自诩为齐天大圣的孙行者,将最终获得内心的真正圣洁。

结语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至少在产业的层面上,中国电影仍是香港电影的天下,这块金字招牌依然闪闪发亮,他们的技术、意识和对商业触觉的打探,仍比内地影人占有明显的优势。香港回归二十年来,香港电影已经从一个地域文化概念蜕变为一个群体概念,已经融合在中国电影市场的大发展潮流中,香港电影人也成为促进中国电影发展的中坚力量。

从民生面貌到主流意识,从风格演变到工业诉求,香港电影在这二十年的光阴里,均在积极探索之中得到了长足的发展。诚然,在这二十年里,我们很难再看到一个我们熟悉且偏爱的,在光影中顾盼生辉的香港。但一个更开放的,更活力四射的香港电影,仍是香港整个娱乐产业惟一的骄傲。也许,香港电影不再浪漫依然,但仍然有足够的热度去温暖它那苍凉的胸膛。

文/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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