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末：观众会记住的是电影 而不是张艺谋的孩子

张末自立门户执导《28岁未成年》

1905电影网专稿 采访张末的前几天，片方在办公室里用投影仪放过一版《28岁未成年》，只不过后期还没做完，许多特效还处在绿布或黑屏的状态。得知这一情况之后，张末有点惋惜地说：“你看的那个太糙了，那一版简直没法看。”聊到最后才知道，这一版张艺谋也看过了，面对女儿执导的处女作，这位大导演的评价是：把特效做好，把节奏剪好，应该就没问题。

“我们有大概360多个特效镜头，人家说都快赶上一部特效片了。”光看片名也知道，《28岁未成年》肯定不是什么战争史诗或者魔幻巨制，虽然有那么一点跟穿越有关的奇幻元素，倒也不至于拿技术来说事儿。但张末似乎非常重视这一点。三千万的投资量级、54天的拍摄期，乐视这个“IP囤积”大户让张艺谋筑起国际化的《长城》，也让他的女儿找到了一个没那么火爆、却“很有意思”的网络小说。

在《三枪拍案惊奇》、《山楂树之恋》、《金陵十三钗》和《归来》这些张艺谋的电影中，张末就已经操练过副导演和剪辑师的功夫，如今算是自立了门户，她也没有一上手就接个大制作，就连故事成色都充满梦幻：一个28岁的恨嫁女为了未婚夫放弃了自己的艺术理想，到头来未婚夫变成了工作狂，十年的感情变了味道，画笔上的功夫也都还回去了。突然她买了一盒巧克力，吃一颗就能让自己的灵魂回到17岁，重拾画笔、重返夜店，还泡上了小男生……

“好多人都说没想到我会拍这样的故事，其实我也很惊讶，你们觉得我应该选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在没什么特效的这个版本中，张末稳健地把控了一部商业电影的节奏，谋篇布局工整紧凑，她信奉电影的娱乐属性，追求情感表达的点到为止，于是她改掉了最初“很文艺、很沉闷”的剧本，“十七八岁的时候会刻意去找深刻，想要刻骨铭心，但现在这个年纪就已经不会了。”

说来也巧，就在2016年，曾志伟的儿子执导了《七月与安生》，刘震云的女儿执导了《一句顶一万句》， 李安的儿子出演了《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 张末说，大家都到了做事业的年纪，赶到一块儿也没什么奇怪的。当然，对于吃瓜群众们来说，“二代”这两个字似乎就意味着占尽了便宜，这件事张末心里也很清楚。“这是生理上不能改变的事实，那能怎么办呢？”

拥有张艺谋这样的一个大导演父亲是什么感受？在娱乐新闻里，他似乎低调、沉默，不苟言笑，这样的父亲应该会有些严厉吧？想要从他口中得到一句赞赏，是不是很难呢？张末15岁便离开家去美国读书，从高中一直读到研究生，原本打算做建筑，后来又转换跑道学电影，作为父亲，张艺谋对她的要求就是“想干嘛干嘛”。如今33岁的张末是个新导演，她说，她从两岁半的时候就开始喜欢电影了。

采访实录

“17岁盲目自信，28岁开始学会做减法了。”

1905电影网：最开始形成《28岁未成年》这个剧本大概是在什么时候？

张末：差不多是两年前的时候，我的文学策划给我推荐了很多网络小说，看到一本叫《28岁未成年》，就觉得这个题目还不错，但是小说本身它不够作为一个电影，写得太薄了。但是它里头有一个点还挺吸引我的，28岁的凉夏，因为不满自己的生活，故意选择性失忆，让17岁的自己去收拾现在的烂摊子，我觉得有这个点就足够了。后来就在反反复复改剧本，最早写得特别文艺，而且是直线性叙述，有时候文艺它会偏沉闷和偏伤感，如果你想真正的跟女性观众沟通的话，有可能这种太闷的东西不是特别好。

1905电影网： 第一次当导演，为什么选择这么少女这么梦幻的题材？

张末：为什么不可以呢？首先这种来回穿越的故事，它本身就没办法去特别深刻的剖析。我觉得如果你想要深刻的东西，其实你不要去深刻表达，这样会让观众觉得很沉重。包括我看电影的时候，十七八岁就是想要深刻，想要刻骨铭心，就在找那些东西，因为年纪的问题，现在可能就不会去看特别沉重的东西了。我会觉得电影这个东西真的还是得娱乐大众，有时候你想表达一种感情，点到为止就好了，观众是明白的。

1905电影网：电影中有28岁和17岁这两个时间点，你觉得它们的代表性是什么？

张末：17岁和28岁刚好是任何人最成长的一段时间，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因为17岁的时候，你不知道你自己是谁，你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是最后想想其实你什么都不懂，只是一种所谓的盲目自信。然后等到28岁，我现在也觉得我28岁的时候也是个孩子，但是我最起码能知道我不要什么了，能做减法了。当你学会做减法的时候，其实是有一个成长的。再从28到38也许就没有那么强烈的变化了，所以我觉得这两个年龄段的代入感会强。可能观众看完之后会感慨到这10年的转变，能不能做到我想做的事情，有没有变成我想成为的人，我觉得大家心里都会有一个答案。

1905电影网：虽然是有了成长，但可能就像28岁的凉夏一样，这个年龄反而会让人感觉有些彷徨。

张末：我认为因为她对未来稍微有点没有那么自信，有点忐忑，不能控制。女孩有可能真的比男孩危机感更强一些，尤其中国这个社会，父母的压力也好，社会的压力也好，总是希望早些抱孙子或者早点当妈妈，早点结婚。女孩可能会想我要不要这么早结婚？但是周边人都是这样，我不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她就会有一种不确定的因素在里头。所以并不是因为你真的不如以前漂亮或者怎么样，其实我觉得十七八岁到二十八岁，表面上如果保养好的话，没有太多的变化，你也不可能有皱纹。但是就是说很多人心里开始有一种恐慌了，甚至有点着急，我反正看到的现象是这样的。

倪妮饰演凉夏

“倪妮在《十三钗》里就有两面性，让我记忆犹新。”

1905电影网：大概是什么时候想到找倪妮来演凉夏的？

张末：其实我最早写剧本的时候我想的就是她，我还真没想到别人。第一这个女孩身上一定要有这个人物的特质，第二就是年龄一定要一样，那我反正是特别杜绝是找一个三十七八这样的，演28岁的一个人。倪妮本身她身上的这种两面性就特别突出，当时在《十三钗》的时候就很明显。因为她那时候只有二十一二岁，她本来是一个特别青涩活泼可爱的女孩，她要演一个风尘女子，那个时候对她这种两极分化的要求就很大了，她平时生活中是那样的，结果一到电影里她非要变成这样的，我特别记忆犹新的就是她这种两面性的东西。

1905电影网：那你们在讨论这个角色的时候，她对这个凉夏的心理状态，有比较强的共鸣吗？

张末：当时我给她谈的时候剧本还没有完成呢，然后我只给她看了一个大纲，她就说是，我觉得我就是凉夏。所以我说那你有意向来吗？她说行啊，我挺愿意的。所以最后剧本出来之后我给她看的时候，她也跟我就是达成一个共鸣，虽然大小凉夏是一个人，咱们要分得特别开，就是哪些东西一定要拉大反差，哪些东西一定要一致。最后我们觉得，外表和选男人的标准不同，但是骨子里有一种东西，就是对感情的那种奋不顾身，一定要一致。

1905电影网：这种角色其实风险还挺大的，要是处理不好就特别容易很可笑。

张末：对，第一它年龄跨度只有10年，那作为一个17岁的女孩跟28岁的女孩，就像我说的表面上她真的看不出来太多的变化，又不是80岁的老太太变成17岁。然后再加上你就是一个人，你如果把它拍的太猛烈的不一样了，观众不相信了，所以这个拿捏度还是挺重要的。

1905电影网：她穿越前后都选了很多特别不一样的造型，这种选择谁的意见会比较多一些？

张末：我觉得还是一个共同的意见吧。因为那个倪妮也是时尚人，我会问她你穿什么样的风格比较舒服。她说句实话在这上面比我懂，我也没有什么所谓的时尚范（笑）。所以有时候也会征求她的意见，然后她会试很多妆，比如她会给我三四个选择我来定。

1905电影网：做太多特效其实也是不便宜的，最后有没有超支？

张末：还好，我拍摄期的时候省了两百万，还不错。因为我不想做一个让别人认为我是特别费钱的一个导演。而且我觉得第一部戏吧，尤其题材这种拍摄方法，它不必要那么去夸大或者不需要那么去烧钱。再加上演员的档期，其实演员的档期让我们省钱也是原因，因为演员只给我们40多天时间，所有带演员的戏我们只拍了50天，然后用余下的4天拍一些特写镜头，整个拍摄期也就54天。因为你这个天数在这儿摆着呢，你也不可能超支，也不可能去花费那么多。

记者：之前在张艺谋导演的剧组里也见识过不少大片的阵仗，对这方面没有野心吗？

张末：当然有了，我觉得这是每一个导演的，但是你得看看你的位置在哪，那我的位置是一个新人，是一个新导演，那我的目标，尤其是第一部戏的目标就是做口碑，做我质量的口碑，做我导演的口碑。等到你自然把口碑做出来的话，会有更多的人想给你更多的机会，甚至资源。作为一个新导演来说，你如果野心太大的话，有时候我怕最后的结果其实不如人，那还不如做一个你能把控的，然后你觉得又是很真诚的一份感情给观众，我觉得这个对我来说很重要。

张艺谋

“当他对我的东西有认可的时候，我还是很高兴的。”

1905电影网：大概什么时候开始计划要当导演，或者进入电影这个行业的？

张末：我特别小的时候就喜欢电影，我记得我最早的一部电影是我两岁半的时候，我妈妈带我去看那个《人猿星球》，那时候是1977年，不像现在有这么多特效，大家还都戴着头套演猴子的时候，我的震撼感就特别大。那时候才两岁多，其他的事我都记不住了，但是那部电影记忆犹新。我从小就对画面跟颜色特别敏感，那时候倒没想到过当导演，就是特别喜欢电影，其实这个喜欢很单纯。我这么走下来，学的东西跟做的事都是跟艺术有关的，很多导演他都没有上过正规的学校，但是他有很多的社会经验和人生经历，艺术的东西都是相通的。你一定要先多接触别的东西，先沉下来。还好这个因为不像演员的那种饭碗，你一定要从年轻的时候就得抓起，我觉得只要你有这方面的熏陶，这方面的理想，什么年纪做导演都可以。

1905电影网：在美国学电影的时候有没有积累一些实战经验？

张末：我是初中上完了之后去的美国，15岁走的。在那边读了高中，然后上了大学，大学本科是建筑，然后研究生读的是电影。因为拍电影的时候是学生作业，所以会去组成一个所谓特别小的小摄制组，拍一些学生的作品。我也去过斯皮尔伯格的现场看过他，那时候他在拍那个《夺宝奇兵：水晶骷髅》，在那待了两天，也学到了不少的东西。但要说真的在好莱坞的片场里面工作还真的没有，正式工作的时候《金陵十三钗》也有一部分在那边，但它说到底还是一部中国电影。

1905电影网：那你对中国和美国的这两个电影行业生态有什么特别明显区别的感受吗？

张末：你如果要跟美国的好莱坞相比的话，那好莱坞绝对是制片人为中心，中国这边还是以导演为主的体系。乐视这边其实我还挺感激的，他们给我了最大的空间，真的就是撒手了，让我想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当然只要是在合理的那个经费范围内。所以我觉得这点对于导演来说是一个特别好的实践，因为你作为第一次的导演，你肯定想表达一份自己最真诚的情感。如果有太多限制的话，也许会扼杀很多东西，所以对任何一个创作者来说，如果你能最大程度发挥你自己想的东西，那是最好的一个，对我来说我很喜欢这种方式。

1905电影网：会希望父亲帮自己站个台什么的吗？

张末：我觉得其实是这样的，如果他帮我站台也是从父亲支持的角度来讲，那如果这个电影口碑好的话，他站台当然是一个，怎么说呢？锦上添花的事情。如果这个电影不好，如果被观众不接受的话，他再怎么站台，说句实话就是推动力量也不是很大。

1905电影网：你们俩都互相看过对方的新片了吗？

张末：没有，他看过最早的那个版本，成片他还没看过。他的电影除了预告片我一个镜头都没看到。我拍这个电影的时候，他正在忙他的后期呢，他根本就不在国内，他在美国。所以整个拍摄期他也不在，他倒是来探过一次班，但是很短促，马上就要飞洛杉矶了。然后等到我拍完了之后，他还是在做他的后期，真的就是他忙他的事，我忙我的事。

1905电影网：像他这种大导演，对这种少女心的小故事表现出来的态度是怎样的？

张末：他毕竟是导演，他能知道导演最后想呈现什么，所以他可能更多的能理解。他当时说的话，其实就是觉得还不错，就是节奏很紧凑，故事还挺新颖。他说没问题，你只要把特效做好，节奏剪的好的话，应该还可以。他就说得很笼统，就应该问题不大，是这样的。

1905电影网：你会特别在乎他的这种评价吗？

张末：当然了，那毕竟是我的父亲，而且他又是这么好的一位导演，他对我的评价我当然是很在意的。所以当他对我的东西有认可的时候，我还是很高兴的。

1905电影网：他是一个那种很传统的中国父亲吗？

张末：我觉得他不是很传统，他给我很大的空间，你想干嘛就干嘛。中国传统的父亲有可能希望孩子会变成像他们一样，或者是跟他们相反或者是非要怎么怎么样，他都可能会有一些的要求会去约束。我妈妈也是，对我没有特别高的要求。当然我好的话他们肯定高兴啦，但是也不约束，就是你自己一定要释放出来。我觉得可能艺术家庭都会是这样，因为毕竟是搞艺术的，大家都心里明白，你想做一个艺人的话，你一定要有一些自我的东西，而且一定要很坚持那些东西。所以他们其实不太想改变，因为孩子跟他们相象，当然有很多东西跟他们不一样。所以他们不会去扼杀，不会去控制或者去限制一些东西。

1905电影网：今年其实也是挺巧的，有很多大导演，包括演员和编剧，都把自己的孩子给带出来了。

张末：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赶到一起了，我也那天在想这个问题，为什么三四部都出来了，我想那我们刚好是而立之年嘛，真的，都是80后，30来岁或者是快30岁，到了自己要做事业的时候了。他们几个我也都没见过，不过我还挺喜欢曾国祥的《七月与安生》，挺女孩儿的，我觉得一个男人能导出来这种戏还挺不容易的。

1905电影网：你会特别跟这种“二代”的身份较劲吗？

张末：那我们就是二代，这是生理上不能改变的事实，那怎么办呢？我只是觉得二代其实有时候压力会更大。不管是父亲还是母亲，他有一个特大的阴影在你头上扣着，然后可能很多观众觉得是个二代，觉得你可能有更多的资源，起步比较容易，所以先给你砍到60分，不管还看没看的电影，先说这玩意肯定不好看，因为可能会觉得你会不会比人家奋斗的少，但其实我觉得真的是相反的，很多东西对二代来说挺不公平的。但我觉得现在观众都很聪明，他也不在乎你还是谁的孩子，他还是要看你的东西好不好。像这些炒作很多还是在映前，这个东西我觉得都是短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