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驴得水》导演周申、刘露:我们要的是真实
“讲个笑话,你可别哭”
1905电影网独家专稿 “讲个笑话,你可别哭。”这是即将于10月28日上映的、开心麻花第二部大银幕作品《驴得水》的slogan。
比起去年国庆档的《夏洛特烦恼》,这部新作品画风非常“清奇”:从预告片上看,它像极了一部小品式的段子喜剧;从海报上看,它像极了合家欢荒诞闹剧,但看过全片之后,你也许会感到五味杂陈,笑中带泪甚至是“笑中带血”……
另一方面,虽然之前由至乐汇推出的《驴得水》话剧版广受好评,这部电影的主创阵容也基本上沿袭了话剧的全班人马,但话剧和电影市场毕竟还是存在着壁垒,何况这部作品不是源自最火热的大IP,也没有明星撑腰,复杂的主题也无法仅仅通过有限的物料宣传展现影片的全貌……这让影片的院线之路多少让人担心。
不过为了扩大路演,影片将原本的上映日期推迟了8天,足以见得主创团队对故事是否经得起考验并不担心。而路演积累下来的良好口碑,似乎也为影片接下来的市场表现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导演周申(左)、刘露(右)
就在路演进行得如火如荼之时,我们也找到了《驴得水》的导演周申、刘露。彼时二位导演刚刚跑过五座城市,却依然精力充沛、充满表达欲,言语间丝毫不掩饰对影片本身的自信。下面,就听他们跟我们聊聊,从话剧到电影,《驴得水》台前幕后你不知道的故事:
【谈改编】
强调真实所以改编并无障碍 选角其实并不排斥明星
从话剧改编到电影最大的难点?《驴得水》如何逾越话剧观众和电影观众的界限?
周申:这个界限并不是在所有的风格中都成立的。我跟刘露坚持的风格是不强调形式感而去强调故事强调人物。我们做话剧也是强调故事强调人物。
刘露:是比较大众化的……
话剧版《驴得水》剧照
周申:或者说是比较现实主义的,我们拍电影也是强调叙事强调人物,而不是玩儿镜头语汇的电影,所以我们做话剧跟做电影没有那么大的鸿沟。
当然差别也有。因为话剧的假定性更强,所以在话剧舞台上有一些包袱更加夸张更加疯狂。想这些东西我们在电影里要让它更“落地”更“真实”,过于夸张的我们就不要了,换成一些很真实很细腻的描写,但是大的东西其实是一样的。
《驴得水》的主演都是话剧演员出身,可能在电影圈没有那么大的知名度,二位在拍电影的时候一开始就决定主要还用话剧的原班人马吗?
周申:其实也不是说非要话剧原班人马什么的,就是谁合适谁来。有的人你比如说像任素汐、王堃那就是100%的合适,就用她们就行。
话剧和电影版女主角都是任素汐
刘露:其实我们选角也选了半年,也并没有说完全不用明星,也接触过。
周申:我们对所有的演员要求是一样的。其实要能够达到我们这三个要求,基本上所有的明星就都不行了。
第一个要求其实有明星OK的,就是他得合适、得像,自己又喜欢这个角色。第二个要求就是他有演技,那有很多明星有非常好的演技。难就难在第二个要求因为我们要求试戏,很多明星就不接受。
然后第三点呢,因为我们开拍之前要排练一个月,然后我们也有试拍,就是体验生活一个月。我们是顺着剧情发展拍的,顺着拍就要求你得在这儿候着,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你上,前面的戏拍完了我顺着拍,拍到你了你就上。
但是很多明星就说,我给你两个礼拜,你集中地把我的戏拍掉。我要顺着拍的,不能这么弄。
刘露:顺着拍演员才能过那个人物心理线。但是我们一要档期就要五六个月,明星配合不了你。所以并不是我们排斥明星,而是说这个条件上我们要达到自己的标准是不太现实的。也许未来真有钱了可以,现在这是不现实的。
您觉得话剧表演和电影表演之间区别有多大?
周申:没有。不一样的传承有不一样的体系。就像功夫里面有少林有武当一样,话剧表演里面,我跟刘露传承的是“体验派”。大家对体验派一直有误解,说简单其实就是从自我出发,生活在角色的情境里。
话剧版里任素汐塑造的张一曼同样出色
我们在话剧舞台上也要求演员这么做,而不是要求你带话剧腔,不许带话剧腔!不许给我装腔作势!不许给我拿捏!不许设计角色!就是你本人生活在角色的情境里,就这么简单,那我们在电影表演里也这么要求,完全一样的。
如果非要说有区别,那就是在话剧舞台上,我们会提醒演员:哎,你忘记了,不要背对观众;那么在电影里面我们会提醒他:哎,你不要出镜头。
刘露:因为我们是学斯坦尼体系的嘛,大家印象中可能戏剧是另外一个样子的,但实际上斯坦尼体系后来发展简化以后叫“方法派”,在美国推行,好莱坞所有演员都是学方法派。
任素汐饰演的张一曼总被认为带有“女性主义”的先锋意义
【谈角色】
最爱的角色是张一曼 创作时候真没考虑过“女性主义”
二位在创作过程中最喜欢哪个角色?
周申:我们最喜欢的当然是张一曼这个角色了。张一曼的底线不高,但是她守住了。校长呢,根本就没有底线。铁男底线非常高,但是一下就没守住,就放弃了。
我们是觉得当下某些人的价值观表面上又立得很高,告诉你要奉献、要牺牲,但是又告诉大家你可以不去坚守,可以妥协,可以做大事不拘小节,可以成熟一点圆滑一点。
张一曼不是的,她底线定得不高,就是我不要伤害别人,其他的时候我自由自在。但是她努力坚守。当她守不住的时候,她自我反省、自我困扰、自我惩罚。而其他人呢?底线定得很高但是守不住,守不住呢也无所谓,最后大家又嘻嘻哈哈地在一起,我们忘记过去吧——这是不对的。
我把这两种价值观都真实地拿给观众看,并没有去美化张一曼或者丑化其他人。张一曼也有让人很不愿意接受的地方,我们也把它展现出来,这就是她的一部分。其他的角色也是一上来就奔向教育,要自我奉献的,我们也把它放在这儿。就给观众看,哪种价值观是老百姓更加愿意接受的,结果他们更接受张一曼这样的。
刘露:几乎没人不喜欢张一曼,那说明她身上这个“真”还是人本性中向往的东西。
当然佳佳也很真实,也坚守自己的底线。佳佳不一样的在于她还是一个不完全成熟的人,我们不知道她真的进入社会以后还面对什么,但是她是一个希望,我们希望她未来会很好;张一曼是历经世事以后,坚守着自己的一套生活原则。
所以哪个角色更像你们自己呢?
周申:应该说没有。都是会有一点点像,但是没有完全像,没有完全是的。比方说周铁男的那种暴躁跟我年轻的时候就有点像。
刘露:佳佳那种“中二”跟我以前也很像(笑)。
卜冠今在片中饰演最具正义感的校长女儿佳佳
周申:然后张一曼的这种真,其实我们两个人都是这样的。有什么说什么的这种。
有很多人评价评价张一曼这个角色带有这个“女性主义”的影子,那二位在创作的时候真的考虑过这个么?
周申:没考虑过,真的是没考虑过!
刘露:其实说老实话,连“女性主义”这个词儿具体是怎么解释我都没明白。
周申:当别人说起“女性主义”的时候我就有点儿蒙圈:女性主义是什么意思?因为在我看来,一个戏不是女性主义就是男性主义。你不把这角色写成女的就得写成男的,你总得在这中间挑一个吧?然后我们把它写成个女的了,无非就是这样。如果是一个男演员像任素汐这么有才华,像任素汐这么贴合角色,那他也许就是个男的。
刘露:为什么是张一曼这个角色她变了一个标杆呢?只是因为我们的角色和故事来源于真实生活。我生活中有这样一个人物的原型,然后身边又有一个演员任素汐她身上是有这些东西的,我就把它作为一个戏。
我们并没有设置男女。这个问题真的是上映以后我们才听到。当然有一部分原因,可能是因为我们一直受俄罗斯戏剧文学的影响。但是创作上真没刻意想过。
周申:我们在编剧上传承的是契诃夫、万比洛夫、阿尔布卓夫、梁赞诺夫,是俄罗斯现实主义的传承这条线下来的。这条线下来的作品呢,基本上都是女性角色都是像妈妈一样的,男性角色都是像孩子一样不成熟,基本上都是这样的。
那我跟刘露因为一直学习他们的剧本,学习他们的剧作法,学习他们创作的这种追求“真”的精神,可能潜移默化地会受一些影响。
被枪打懵以后的周铁男、困惑的美国慈善家与裴魁山
【谈底线】
审查并未遇到困难 守住底线先要知道底线在哪儿
如果二位是这个小学里的老师,你们会在这个骗局里作何选择?
周申:我实话实说啊,可能一开始我觉得这个骗局我是能接受的。
刘露:我也会。
周申:因为就像裴魁山说的,你本来就应该给我钱养驴,你不给我钱养驴是因为你没来考察,你完全是官僚主义的。你不给呢,我们就想办法弄到,我觉得我问心无愧。
那么之后这个事情要走向崩坏的时候,我觉得可能我会像周铁男一样。但是最后那枪我服不服呢?实话实说啊,我觉得我不会服的。就最后那一枪,你打死我拉倒。
我觉得开枪之前我就是周铁男:周铁男会忍的时候,我可能也会忍;周铁男会爆发的那个点,我也会爆发。但是周铁男最后被那枪打懵了,我觉得可能我不会。
刘露:包括最后审查也是这个问题,包括很多亲友、长辈、老师也都是觉得建议我们自己做一个权衡,别最后拍了一个东西最后成了一个禁片。
但实际上我们最后,哪怕是别人觉得我好心好意你不听劝,我们也坚持下来没有自我阉割。你都不去试你就自我阉割,这也太亏了吧。所以实际上我们还是坚持着自己拍下来。
我们为了让其他投资方有信心,其实我们团队里的人拿出了我们能拿出的所有钱启动这个片子……就是为了让别人觉得有信心,而不是说拿你的钱在赌博。我的所有身家也在里面了。
风情万种的张一曼最终还是“睡服”了铜匠
审查过程中有没有遇到困难?
周申:其实我们没有遇到任何刁难。实实在在的就是一条意见,就说你的蒙语要加中文字幕,但我觉得不属于“那种”意见啊,它是技术性的。
所我觉得第一,希望中国电影好的人比我们想象的要多。第二,就是他们比我们想象的更懂行。
比如说那些粗口、性暗示,如果去掉了之后这个戏还能推进,我估计他们会要求我去掉。但他们是懂行的,他们知道你这个东西是人物性格组成的一部分,甚至是事件推进的一部分。如果没有这些东西,这部电影后面所有的东西都不存在了。
刘露:正是因为前面的这些玩笑组成她性格的丰富面,所以观众会觉得这个人物最鲜活,会喜欢她。
我们的前提是绝对不加专门咯吱观众的包袱,得在人物和情节上。其实我们在话剧的基础上已经真的删除了几乎50%的包袱。就是想要观众不要觉得有戏剧感的“膈应”。
这部电影讨论了很多关于原则和底线、信仰的问题,您觉得在当下的环境中,如何守住所谓的底线?
周申:首先你得知道底线在哪儿,有很多人不知道。
如果说有人说你把这个演员换掉,比如说有人就跟我提过,把素汐换掉,换成某个大牌女明星来演,我可以帮你解决钱的问题,那你换不换?
我明确地告诉他说我不换。因为我觉得这个演员是最合适的,我肯定不换。至于他会给我带来的那些东西,我不要不就完了吗?我知道我的底线在哪儿,很多人其实并不知道。
我们首先要知道我们的底线在哪儿,找到了之后守住它。守住它就是守住它,不要妥协不要折中。
刘露:很多人是怕守住底线之后的后果,但实际上是不要害怕。我们这次也坚定了我们的信心,你发现奔着最坏的目的去,往往结果比你想象的好。
今天还有什么东西真的值得我们去信仰?
周申:有一个明确的界限,信仰告诉你死了之后是什么。当然每个信仰的解释不一样,没关系,能解释就行。
所以说儒教不算信仰。因为它解释不到死了之后的事情。这个很关键,因为你面临的终极的是个死。就像铁男被打了一枪,为什么会被打崩了。为什么我之前跟铁男都一样,铁男会被打崩,你打不崩我。
两位“乡村教师”周铁男(左,刘帅良 饰)、裴魁山(右,裴魁山 饰)
对于铁男来说,那一枪打下去,他不敢面对了,没有信仰你不敢面对。什么叫自我的终结?自我的终结就是“我”没有了,“我”没有了你怎么面对?你面对不了,你永远不敢去面对这个东西。
那么,对于有信仰的人来说(周申导演是佛教徒),这并不是我的终结,也并不是生命的终结。我选择我随时守住自己的底线就是了。我不是说很轻率地去选择、面对死亡,但是不要用死亡来恐吓我,没有用。
这就是信仰的价值——如果你非要用死亡来恐吓我,我可以很理性地面对它。
刘露:我并没有很实际的信仰,但是我会了解所有的信仰。我觉得所有宗教信仰里面共通的就是“真善美”,我相信这个。
广州路演现场
【谈路演】
一线城市爱讨论理性话题 二三线城市看得更High
路演经过的这些城市,哪些反响最热烈呢?
周申: 我非常无耻地说一句,反响都非常热烈(笑)。而且我很怀疑我们到小城市去反响会更热烈。
我们现在走的都是一线城市(此次专访之时,剧组主创已走过北京、天津、西安、成都、武汉,即将奔赴沈阳),因为当时有一个估计,可能文化层次高些的观众会对这个戏更痴一些。结果路演过程中我们发现,越是草根的观众越是High,因为草根的观众就是来娱乐的。
刘露:是来看故事的,他没有期待你象征什么,没有期待你玩儿个语汇啊,因为我们也不玩儿这个……
周申:不是我玩儿不来,而是我这个故事就不适合……就好像一只大闸蟹,它就清蒸,它蒸完了就行了,不适合你再去添油加醋。
但是有些观众觉得你是一个新锐导演、一个年轻导演,你肯定要玩儿一些语汇才行,然后他一看,哦你没玩儿,他会有些失落。
普通观众没有这些,所以说越是普通观众看得越是High,反响越是热烈。所以我跟刘露就觉得,也许我们跑到二线三线城市去,路演可能会更High。
天津路演现场
刘露:因为我们在一个城市里面会有一些反差。市中心的、高端一点儿的影院里面,观众会稍微冷静地讨论风格什么的。而在社区影院,来的都是那些一看你就知道很草根的那种,为了九块九的票来的……
但反而他们的接受度更高。前面那些观众会讨论语汇、讨论象征,但是这些观众就会说:“哎呀,生活把我变成了裴魁山!”
周申:他是感性地、带入着说的,而不是跳出来理性地渐离地说的,但其实说得很深刻。
刘露:反而这是我们其实一直想达到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