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内地唯一一家艺术影院经理跟你聊文艺片宣发

良小凉 2016.06.29 来源：1905电影网

1905电影网专稿 7月份的暑期档，又被称为国产保护月，光7月8号这一天就有8部国产电影上映。其中，有一部之前零宣传的文艺片《冬》，将与《寒战2》、《摇滚藏獒》、《大鱼海棠》、《致青春·原来你还在这里》等“国产大片”同日“开战”，票房前景实在不容乐观。

7月8号上映的电影

纵观暑期档的文艺片，《冬》并不是一个人战斗。7月15日上映的《路边野餐》，也将面临由小哇主演的《惊天大逆转》、主打张静初、林更新CP的《快手枪手快枪手》、文章导演处女座《陆垚知马俐》等各大对手来势汹汹的挑战。

7月15日上映的电影

文艺片躲进国产保护月，貌似是一件正确的事，可是在档期上却只能说风险较小而已。那文艺片如何突破档期困境，获得更高的排片和票房？难不成每部文艺片都要像方励那样下跪才行？归根结底，这还要从文艺片本身的宣发和内地艺术影院的发展现状结合起来说。

在内地，曾有一位真正的院线代表，把文艺片宣发现状和艺术影院的发展困境剖开来、说了个遍，她就是北京百老汇电影中心的节目与推广经理——杨洋。

北京百老汇电影中心的节目与推广经理—杨洋

艺术影院的生存现状跟文艺片市场的繁荣程度是分不开的，因此杨洋的观点也具有难以复制的代表性，因为在内地仅此一家的艺术影院里。“百老汇电影中心曾做过统计，文艺片和商业片的排比是1：10，但上座率却只有1:3，可以说钱都是从商业片那边赚的”。从这番话中，不难看出，如果有院线单靠文艺片来维持运营，几乎是不可能的，哪怕是艺术影院。

北京百老汇电影中心

那么问题来了，人们开始觉得文艺片是不是应该在艺术影院长期放映。但从杨洋的话中，我们看到艺术影院成立之后，“文艺片的出路”好像也没什么改善，这中间有什么问题？是文艺片宣发不到位，还是影院排片不合理？为什么内地有了艺术影院，我们看到的文艺片还是寥寥无几？

带着这些问题，资势君特意去了趟北京百老汇电影中心，跟杨洋好好聊了聊关于国内文艺片宣发和艺术影院运营的那些事。

【看艺术影院经理谈国内文艺片宣发迷思】

百老汇电影中心成立于2009年12月，是一家港资艺术影院，位于东直门香河园路的一个小区内，由香港安乐电影有限公司运营和管理。在内地这家开业之前，安乐在香港已经成功运营了一家名为香港百老汇电影中心的艺术影院。有了成功运营的前车之鉴，内地百老汇电影中心的创办理念，也想与其保持一致，为国内外优质的文艺片提供放映，以及拓展电影文化的交流。

杨洋的工作，是从每年的国产文艺片中，挑出优秀影片，并落实相应的排片和映后交流活动。在这期间，她也见识到了内地大大小小的文艺片在宣发时面临的问题，她跟我们说“自己团队的几个小伙伴，很长一段时间，甚至可以算是一个内地文艺片宣发的小公司了”。

早些时候我们相当于一家文艺片宣发公司

早些年，国内一些体量比较小的文艺片是完全不尝试全国公映的，比如曹保平的《光荣的愤怒》。而北京百老汇电影中心在其上映之前，几乎相当于它们的宣发公司，从海报到手册单页，以及所有新闻稿撰写和邀请媒体，都是它们来做的。

杨洋各种创意的落实，都是在这个办公桌上完成的

Q：这是不是说，对早期的这些小体量文艺片来说，您这边还做它们的宣发？

A：早期这个体量非常的小，这两年我觉得是从《白日焰火》开始有一个很大的不同，但《白日焰火》又是一个不可复制的特例，从那之后，加上整个中国电影市场增长的比较快，所以现在大家都想走全国公映，希望能复制它内个奇迹。

不能动不动就铺全线上映

Q：您之前说宣发团队不专业的事情，比如说挂羊头卖狗肉？

A：商业电影不都这么宣嘛，就是找一个好卖的点，管它是不是呢，就先往那边拽呗。

Q：那您觉得国内文艺片在宣传上，有哪些不专业的行为？

A：艺术影片的宣发在全世界范围内都是一个比较难做的事情，它的思路不是为了盈利，它也不是为了利益最大化而拍出来的，所以宣发的时候，你整个思路就得耐心，就要走长线。有没有什么更好的，又能把它商业利益给做出来的，像现在也没有什么特别好的模式，我也有去问过安乐在香港的同事，他们也是很早在香港去买一些非好莱坞的小片子来做，但我感觉他们也没有一个特别好的模式，包括台湾也是一样，但是体量都很小的，你要按照那个来说的话，那这些片子在国内发的也不是特别差了。

Q：您觉得国内这些动不动就铺全线上映的思路，其实是错误的？

A：我觉得这个思路可能要改一改，因为之前只有电影中心在长线放，这个体量又太小了一点，他们不满足于只在一个影院放我也理解，我也觉得要扩大，但是你真的要跟商业片比，甚至跟《白日焰火》比，都是不现实的。

Q：之前《白日焰火》的时候，有一种说法，为什么不像美国学一下，先是小范围的放映，然后再扩大，您觉得这个实现起来有什么困难吗？

A：某种程度上来说，现在的宣发公司比较静不下来这样去做，小范围的话你就要选影院，然后一家一家去谈。现在一部影片的宣发周期就那么多，而且一部影片存在的周期也就那么多，这个项目结束以后他马上进入下一个项目，就不管这个片子后期怎么着了，但是这批片子就必须让它长期口碑发酵，才能慢慢做得起来。

很多文艺片这么做，就废了

但总体来说，它也很难会实现什么票房奇迹，就是你慢慢积累，但现在没有人在做这个事情，也没有哪怕是一批院线，哪怕只有2、30家大家都想做这个事情，现在也就百老汇，顶多加上个中间影院。我不知道其他院线公司是什么情况，但是百老汇我们自己公司的状况，有那么几个城市很适合，然后经理也愿意配合，他们也知道该怎么做，但还是成不了一个体量。

其实，很多国产文艺片可能没怎么做宣传，很多影院干脆就不排了。资势君在《百鸟朝凤》上映时，采访过一些院线经理，他们的第一反应是，我没看过，我不知道这个影片。

《山那边有匹马》国内票房24万

像5月份上映的《山那边有匹马》，其排片量更是低的可怜，百老汇电影中心也没有看过片子，是因为杨洋跟黄璐比较熟，通过她主动找到了制片人，然后跟他们说要不要来做个映后交流。“但是他们之前也没有做过一些看片活动，导演正好要去外地，然后黄璐是因为要拍戏来不了，感觉他们在宣传上就放弃了，很多片子这么做就废了”。

【艺术影院真的是文艺片的拯救者吗？】

北京百老汇电影中心成立之初，设有很多不同主题的放映单元，比如专注纪录片放映的”一亩三分地”，老片重放的“重探中国新电影”，挖掘青年导演的“青年导演新影像”等不同的板块。他们都为国内文艺片的放映，提供了各种渠道。但是像“BC下午茶”等单元，好像出现没多久，就消失不见了；而百老汇电影中心，还有一大部分的排片是给商业片排的，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首先，内地放映的文艺片必须要有龙标

Q：香港百老汇电影中心与内地相比，有什么不同？

A：香港那家没有任何放映上的限制，像我们这边的话，3个放映厅里，放映的影片全要拿到龙标。有时候我们会做影展，这些我们都是要去电影局报批的，拿到批文才可以，或者是有龙标，或者是有批文才可以放，任何没有公映许可证的独立片子都不可以。

香港百老汇电影中心

Q：我们会为一个单片去申请龙标吗？

A：不太可能，一般都是影展的。你如果要为了一个单片去申请龙标，这中间还有着中影和华夏，批片现在还是以商业片为主，他们在中间报批的成本也很大，本来你要弄一个欧洲片来，你做好了体量也很小，一核算根本就不赚钱，很多批片公司也就根本不做了。

Q：批片上映之后，网上已经有盗版了

A：这个我们艺术院线也讨论过，比如我们把《龙虾》、《索尔之子》都弄过来，问题就在于，你这个漫长的走进口的手续，然后申请龙标，然后真正到了你能够上线去发行的时候，片子已经有资源了。当时我们在想，怎么能够同步，或者别那么晚，估算流程怎么也要4个月，4个月资源也就出来了。

其次，片源问题还是一个老大难

虽然北京百老汇电影中心现在并不亏钱，但这并不是因为它是艺术影院而不亏钱，而是因为它商业电影放的多，还是靠着那块来支撑下来。他们也没有尝试过，如果艺术片和影展片超过一半，营业额到底会是多少，因为根本没有那么多片子可放。

Q：我们每年新片的片源都来自哪呢？

A：其实每年挑的出来的，拿到龙标的文艺片不多。或者说靠圈内的关系、圈内的网络、上影节的亚新奖、西宁的first发现的一些有龙标的国产片，基本就够了。还有直接递到我这边的，那些基本上都很不好。

杨洋每年会从上影节的亚新奖和西宁first青年影展发现一些有龙标的国产片

Q：那重映的单元，片源怎么解决？

A：三年前我就尝试过二轮放映，比如放过去了1年多的片子，当时可能发并不是很好，BC下午茶，我做了三期就不做了。我觉得是有这么几个困难，一个也是片源的问题，你跟片方去谈的时候，他也是没有耐心，懒得跟你这么一点点体量来授权给你，提供给你素材，他就说我能不能一下子给你签一年，一年以后你随便放，就是一锥子买卖，但是我算了一下，这片子我又没有办法去放一年，所以就没发谈下去，他就懒得去跟你细细的谈长期的发行，这个就很难。

Q：胶片问题怎么解决？

A：我们之前有个“重看老电影”的单元的，这两年没了。因为之前我们是不跟资料馆拿片的，我们是跟北京新影联，因为之前上映完的电影，他们就放在片库里搁着了。后来我发现了一个问题，他们不像资料馆那样有很严格的技术条件来保护胶片，可能当初放了好几十遍了，就有损坏了，再加上这么多年也没有恒温的条件，本身不管是声音还是画面，效果都很差。但是从行政管理层面，我很难在拿到之前就知道好不好，只能是拿回来了，放映员装上了，已经试了，我才知道不好。但是从时间上，已经开始把片子排了，开始宣传了，卖票了，不放的话，我就只能退票，这样就会显得你管理非常混乱，但是你硬放吧，我自己都会觉得脸红，这样差的放映效果我都想给观众退票。

后来我们就开始跟资料馆合作，他们是原则上胶片是不出管的，是封存拷贝，都是给我转成DCP之后再给我，这个价格是非常非常的高，后来我们内部谈了一个，以每年内部保证一定场次的量，才给我打了一个折扣，基本平均下来每场的成本，也基本是支撑不了的，看老电影的人本身就少。

Q：你们会有这样的套餐吗？比如，一次给你多少个片。

A：当时我选的也是各种片子，有一些外地的公司，他们也懒得跟你去谈这个事情，他们也没办法去监督，你到底票房算的是不是这个数，他们觉得麻烦，还不如你先给我一笔钱，我拿到钱了，后面的事情我就不管了，都是这个思路。这笔钱就买这一年，随便放，我当时提供的分账的比例给的很好，我们之间也是合作的关系。

第三，影院经理也有业绩压力

Q：听说北京百老汇电影中心曾拒绝放映《小时代》系列电影？

A：第一部的时候，13年我也刚来不久，也没搞清楚这是个什么事情。后来晚上负面口碑出来之后，后来2的时候，我们就坚决把2打出去，因为1卖的特别好，我和那位经理之间的算是有点吵架吧，然后这个架直接吵到了很高层的内边，最后终于把它拿走了。

Q：同一个院线公司的，还有不愿意配合的？

A：影城经理都是有业绩压力的呀，像我们自己也一样，我们自己的管理系统也是分两条线，我是管活动和节目质量、品牌维护和宣传，还有一个经理就负责正常的商业运营，他就有票房压力，我们之间是要打架的，互相妥协和磨合的。可能也是在现有的环境之下，可能也是公司不得已为之的，设置的这样一个互相牵制吧。

【跟国外的艺术影院相比，国内的有哪些进步空间？】

百老汇电影中心虽为艺术影院，但还是面临很多问题，比如说片源、审查和报批，并不能做到跟香港那家一样的自由。具体到管理上来说，百老汇电影中心和库布里克书店也是成立了俩公司分开管理，“我们公司有好几十个子公司，因为我们不能像国产电影公司变成影业，因为它是港资的，是外资公司，所以不能成立院线公司，一个电影院是一个公司。相当于，我们都是江老板的，但是有时候还要左兜掏右兜”。

但杨洋之前，曾在比利时皇家电影资料馆工作过，对于国外的艺术影院从运营到设计理念，她都深谙门道。如果说，国内的影院之间没有什么借鉴之处，那么跟国外看齐，又有哪些进步空间呢？

Q：卢米埃好像最近也想往艺术影院转？

A：百老汇电影中心和卢米埃有质的区别，它是想把自己打造成偏文艺的气质，但百老汇电影中心一开始就是要做艺术影院，就是要不惜任何大家的发现新导演，扶植新作品，去支持多元化的电影文化，再这样的平台上有这样一个展示的机会。

Q：比利时皇家电影资料馆跟中国电影资料馆有什么区别？

A：中国电影资料馆现在艺术影院的行为，是跟内边学的，现在的孙馆长，跟沙丹和当时外事处的处长刘东，他们一起去参加比利时的中国文化节，这边出了几个片子，就代表中方来出访。我当时在那边接待了他们，他们是去了那边之后，也是学术放映。他们觉得这个模式很好，然后票也比较便宜，以前他们有点内部，好像是每周四放一次吧，后来慢慢的越做越多越做越多。

Q：那欧洲那边有没有什么可借鉴的吗？

A：经营方面，总的来说可能都是小众的，都是很小体量的，可能不同国家根据不同的扶植政策，基本大家都是在做社区，就把作用花在社区上面，因为欧洲有艺术影院的联盟，我们也是成员之一，每两年开年会，都会一起讨论。因为他们现在的问题是怎么把年轻人吸引到影院里来，因为现在的年轻人都在玩手机啊，网上VOD啊之类的，他们跟我们的困难是不一样的，他们天天都在研究怎么用年轻人的沟通方法啊，facebook之类的，用这些方法来做他们的营销。我们这边其实不太一样，但总的来说也都还差不多，但是他们就是什么都可以放，我们这边就是不开放的话，没有办法做。

Q：您觉得文艺片做衍生品销售，前景怎么样？

A：其实可以做的很好，这一块其实跟博物馆做衍生品是一样的，很多博物馆这块占了它收入的很大一部分。

Q：咱们这边卖的衍生品都有？

A：我们自己二楼的柜子里，是会员部的，设计的杯子、文件夹都是独家授权的，以前都跟积分兑换的商业片衍生品放在一起，就没人买。因为两个东西，显不出我们的气质，后来干脆就花点钱吧，就比较符合艺术影院的方式来展示，就好了一些。